我鄭重對狐狸仙和撲哧君鞠了個躬,“承蒙彥佑真君和月下仙人危難之中真心相助,錦覓感激不盡,將來必定傾盡所能報答!”
轉身離去前,聽得撲哧君嚷道:“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我還未來得及和水神一夕共赴巫山……”
我從未這樣不化身形地進入過幽冥界,許是我身上的仙氣突兀了些,路上妖魔皆停下手中動作,紛紛側目,竊竊私語。
“我第一次看見長成這般模樣的羅刹,是十八層獄新升上來的嗎?”
“笨,什麼羅刹,你沒聞到那一股子清湯寡水的神仙味嗎?”
“啊!竟是個神仙!可惜了這般好模樣,怎麼就想不開墮落去作了神仙,委實可悲……”
我終是停在了那塊無字楠木門匾下,提上一口氣,叩了叩門,許久無人應門,隻有大門兩旁把守的兩隻猙獰怪獸麵無表情地森森看著我。
許久,我再次伸手叩了叩門。此番,約摸過了三炷香的辰光,終聽得大門沉重一聲響,裏麵施施然出來了兩個女妖。
“何事?”
“煩請通報魔尊,便說……便說,錦覓求見。”
“錦覓?魔尊日理萬機,豈是沒有名號冠銜的平庸小輩隨便皆可見。”其中一個女妖幾分不耐,伸手便要關門。
我趕忙伸出手擋住,急道:“便說水神錦覓求見。”
那女妖生生頓住手上動作,瞠目結舌看著我,另一個女妖如遭雷劈,似乎嚇得不輕,重複道:“水神……哪個水神?難道是那個?!”
二妖對視片刻,毫不猶豫地一把掩上了大門,扣緊的大門幾乎要拍到了我的鼻尖。我一愣,嘴角扯出一縷苦笑,抬頭看了看天,複又低下頭看著腳尖。
不想,少頃,門卻忽地從內霍然打開,那兩個去而複返的女妖帶著滿麵古怪鄙夷的神情看了看我,不情不願道:“魔尊有宣。水神且隨我等入內。”
一路向裏,我被引著入了後院,遙遙看得一片火紅荼蘼花海為湖,湖心一座飛簷亭,幾個樂伶正在撥弦,絲竹嗚咽,一人憑欄而靠,麵前案幾上散落三兩文牘,手上一卷半展開的竹簡微微泛黃,他凝神在看,露出的側臉半明半暗並不真切。
四周花木葳蕤,僅他筆尖的一點朱砂觸目驚心。
我心中一顫。
那女妖引著我立於湖心亭的石階下,“尊上,水神求見。”
我半斂著眉眼,一陣風過,亭下花海漣漪相撞,絲竹刹那寂靜,稍頓,劃過一絲不調和的徵音。
有人低低一笑,四周出錯的樂伶驚慌跪下,“請尊上責罰。”
“怨不得你們,這水神仙上我都畏怕。”語調寒涼,明明是鋒利的諷刺卻帶著一層晦暗的曖昧,像極刀口上殘留的一道血痕,“都下去吧。”
“是。”一陣悉悉索索,左右退散而去。
我垂著眼,看見一雙錦靴映入眼底,心口突突跳動,千言萬語堵在喉頭,卻不知如何開口。
“怎麼?水神仙上怕不是責怪在下未有倒履相迎,怠慢了你,連話都不屑於說了。”
一口一個“水神仙上”,刺得我生疼。
“旭鳳……”我猛地抬頭看他,冷不防撞上一對冰冷的眼,“我……”我已不知自己要說些什麼,隻是這樣近地看著他的眉眼,一時奢侈地近乎癡了。
他微微一挑眉,似有不耐,移開眼去,“聽聞水神明年開春便要榮登天後之位了,可喜可賀。今日可是來送貼的?水神膽識如今是越發大了,隻身入我幽冥,就不怕有去無回?”
他信手撥了撥尚未撤去的琴弦,殺伐之音一瀉而出,“還是,你賭我不敢殺你!”
“旭鳳。”我一時不知如何言語,手上卻下意識抱住了他的一條臂膀,他一住,片刻後眼角一沉,似乎大怒,又似乎嫌惡至極,旋即,手上一揚,護體魔功將我重重彈開,我一下跌坐地上。
“水神請自重!”
掌心生疼,火辣辣地疼,然而,卻不及心中疼痛之毫厘……那記嫌惡的眼神竟像一把刀生生紮入肺腑之間,狠狠地剜開一個鮮血淋漓的創口……
他一甩袖,似乎多看我一眼都怕玷汙了雙眼,轉身抬腳便要步出湖心亭。
我驚慌失措地掙紮起身想要追上去,腳上卻一脫力,再次狠狠跌在地上,看著他已跨下石階的腳,我頓時怕得全身發抖,這是我僅有的一次機會呀,錯過了,便再也不會有了!凡人還有來生可待,可是我們卻隻有這一世,漫長沒有止境的一世,若是以後再也看不見他,那樣漫長的百年千年萬年幾十萬年將是怎樣的酷刑……?
頃刻,淚流滿麵。
我啜泣著在背後喊他:“旭鳳,我錯了,過去,皆是我錯了!……你殺了我也好,剮了我也好,可是……不要不理我……我知錯了……”
反反複複毫無章法,然而,他卻停住了腳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以為是你殺了我爹爹,我答應過爹爹要孝敬他要報答他,可是,他卻灰飛煙滅了……一下,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爹爹,沒有了方向,我不知該往哪裏走……我誤會了你……我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