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3 / 3)

離開他的雙唇時,我看見他斂著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正待放下茶杯,卻又聽他啟口張合,口型仍是:“水……喝……”

是以,我又蓄了一口茶預備再渡與他,將將用舌尖挑開他光潔的齒縫,便被另一個舌尖勾住了,我一怔,待反應過來要退出時卻已然來不及。

那舌尖帶著微醺的馥鬱,桂花香味如倒刺一根一根紮入了我的舌尖,勾住,纏繞,如影隨形,逃不出,避不開,一口毛峰清茶於繚繞之間釀成了酴醾的酒,四溢漫延,熏得我神智迷離。

有一隻手掌托住了我的後腦,掌心冰冷如玄鐵,我打了個寒噤,驚醒過來,推拒著他的胸膛想要爬起身來,卻不想後背已被他的另一隻手臂牢牢鎖住,任憑我如何掙紮,卻隻不過讓兩人的衣裳更加淩亂而已。

他的衣襟敞開了,露出白皙而結實的胸膛,柔韌的肌理叫我臉上一燙,慌亂地要閉上雙眼,卻在眼瞼闔上前瞥見了一道細小的霜菱,兩吋長,弧度正好地匍匐在他胸膛的正中,似乎塵封了什麼,又似乎銘記著什麼……我心中一痛,伸手便撫上了這淡淡的疤痕。

他閉著眼無意識地皺了皺眉,一道濃重的殺氣劃過我的臉側,不容忤逆。我一驚,下一刻他卻鬆開了我的後腦撫上我的衣襟,一寸一寸探了進去,那些絲紐盤扣頃刻之間顆顆散落。

他細細撫過我的腰,指尖沿著脊梁緩緩向上,繞過我的肩頭,最後,停在了一處,他虛虛籠著那柔軟,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在他掌下一明一滅。

帶了酒香的吐息掠過我的額頭,竟有一絲殘酷的甜味,長久的滯凝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連足尖都是繃緊的,清明隻在稍縱即逝的一瞬間錯身而過。頃刻之間,天旋地轉,我被他壓在了身下。

舔了舔幹涸的唇麵,我伸手勾住他的後頸,吻上了他的唇……他吮著我,從舌尖到足背,一寸一寸,細膩卻不溫柔,曖昧卻不溫暖,他吻著我撫著我,唇如劫火,蠱惑人心。我攀上他的肩,繞上他的腿,迷茫中想要尋找一個溫暖的桎梏,一時間,支離破碎的喘息交織成網,將我們網緊兜羅,仿佛我們從未曾遠離過,沒有生與死的隔斷,沒有愛與恨的疑惑,隻有兩顆靠近的心,頻率不同卻錯落相偎……

他衝了進來,帶著驚心動魄的力量,那一瞬間竟是無聲的、寂靜的,像是一曲錚錚琴音的戛然而止,猛地,琴音再開,金戈鐵馬、戰火紛飛,硝煙、鳴鼓、號角、鐵蹄、喊殺,洶湧而至,直至將我徹底吞沒……抵死糾纏……

不知今夕何夕,我汗濕淋漓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眼前是他闔眼的睡容,匪夷所思地完美。

垂頭看著他胸間那道有棱有角的淡淡霜菱,我再次伸出手撫上,心中如溺水般不能呼吸。

他嚅了嚅唇,看那口型依舊是“水……喝……”

我一怔,他又想喝茶了?轉念一想,醉酒後肝火旺盛,口渴自是當然。豈料,將茶送到他唇邊,他卻不耐地扭開了頭,唇瓣再次開闔,這次卻終於出了聲,不用我再依著他的口型猜測他在說什麼。

“穗……禾……”

五雷轟頂,我呆了片刻,立刻伸手捂上自己的雙耳,我什麼都沒有聽見,沒有!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越清晰……越受傷……”小魚仙倌的話突兀地闖入我的腦海,明晃晃地鮮血淋漓。

根本就沒有什麼“水……喝……”!全部皆是我的臆想,他從一開始說的便是“穗禾”二字……

他為了她醉酒,為了她傷神,為了她心心念念,更有甚者,更有甚者他抱著我,吻著我,亦是錯當成……

我跌跌撞撞站起身來,合攏衣襟的手都是抖的,顫動莫名,努力要看清那些扣帶襟鈕,卻怎麼也集中不了視線,隻有一片模糊的水漬,最終,不知花了多大的氣力方才穿戴妥當。

路很長,沒有盡頭,我一路奔跑著,總覺得身後有個厲鬼在追我在攆我,要吃了我,吞了我,連皮帶肉,骨頭都不剩。

我跑啊跑啊,一直跑一直跑,我忘記了我會飛,忘記了我是神,忘記了我根本就鬼怪不侵……

但是,我突然看清了一件物事……從來就沒有什麼降頭術……

我愛他,愛上了自己的殺父仇人……

那樣清晰,清晰地叫我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