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蘭坊的街角掛滿了彩燈紅綢，遠遠看去似水流雲，隻不過是熾紅的熱烈。這會兒不是普通的日子，乃是當陽城獨有的太陰節。別處已過春風，萬物複蘇，暖暖灑春意回歸，到了當陽卻別有意味。黎明前的時候最是寒冷，料峭春寒便是此地一大特色。太陰太陰，到了極處便是晴明，又道是否極泰來。
廟會，燈籠，煙花，熱熱鬧鬧地把夜裏的氣氛推向高潮。接著便是阿儺戲：遊街，請神，打譙，祭月，送神。整場戲的主角，便是扮演儺神的祀主，帶著鬼臉兒麵具，要走完整場戲會。儺戲兒講究的便是人煙味，人氣足了，才是儺戲的本意，驅邪祈福，送走禍端。
於是整個孟蘭坊徹底地狂熱，人流圍著遊行的儀仗，將原本的街角擠的一丁兒不剩。“大儺神”沿著南坊街，走著“四方舞”，邊唱邊禱：威儀四伏，人間正道。遊行的終點設在金水河畔的望舒塔邊，是古時候就有的規矩，待安放好四方尊後，才算可以開始祭月。
這時望舒塔邊的一廟之隔外，卻顯得尤為清淨。孤零零的一座野嗣，半隻燈籠搖搖欲墜，照過那塊半新的匾：希言自然。
匾是好匾，廟卻是爛廟。大殿裏廣元天尊的神像已經被風沙剝了個幹脆，連鼻眼眉毛也分不太清，整一個哭喪臉。一個青年站在神座上，大咧咧啃著雞腿，還不時把手上油用神像揩淨。
“雲生，你倒是積點德吧，也不怕哪天叫天上的神仙一個雷劈死囉。”堂下的青年火急火燎，卻又無可奈何。他一襲青衫，戴著純陽冠，不儒不道。
那個名為雲生的青年聽了之後笑臉嘻嘻，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爬上去騎在天尊的脖子上，悠哉悠哉。
“今個兒不是太陰節？那些個神仙聖人們不是喜歡顯化麼，倒是劈我來啊。他們真敢劈，我就讓他們領教領教什麼是玉石俱焚！”說罷，便更肆無忌憚撥弄神像腦袋，憊懶至極。
“雲生，不可無禮！”堂下青年急的直跺腳，伸手便要抓，誰料雲生極為矯健，兩個人圍著神像打轉，居然連衣角也沒碰上。
“好你個碧眉兒，現在你還算學堂的門生，這麼快就急著改換門庭，欺師滅祖了？”雲生一頓攀爬，幹脆踏過神像，蹲在梁上叫罵不已。
奚家四祥，碧眉最良，整個晴州傳遍的兒謠，說的便是當陽奚家的四個子弟，稱得上一州的翹楚。而其中最為耀眼的，就數堂下的青年，碧眉兒奚明。
“你也曉得我是碧眉兒。若還不下來，別怪我用先生的手段了。”奚明氣到深處，也懶得和眼前這個潑皮糾纏，便從懷裏掏出一羽彩翎。
“喂，這是牛鼻子的老祖宗，關你個臭窮酸什麼事？”雲生見了真章，倒也改口。“我這是給我家小月兒報仇呢，你倒是耍什麼混？”
奚明自然不用猜他的心思，無非是月兒姑娘在廣陵江上和天師府的存了些誤解，他這個名義上的公子作為主人，自然是要以眼還眼的，想到這兒，冷靜下來。隻不過他耍的那些手段，實在是胡攪蠻纏。
“下來便是，難不成我還真吃裏扒外？”奚明試著好言相勸，“要真為難你們主仆二人，我犯得著去夜闖天師府，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雲生掛在梁上也不作聲，卻見的奚明隻是靜坐，感覺有些無聊，加上穿堂風涼，過了半刻便乖乖下來。畢竟相識一場，兩人將供桌推倒，席地對座，倒也沒了劍拔弩張的架勢。
“雲生，你平日裏就該好好聽先生道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說你一個普通人，和那多聞真君較什麼勁？”奚明頭大，也不知道說眼前這個愣小子什麼，一時恩怨，不處其中也難言滋味。
雲生大大咧咧，有一話沒一話“嗯”著，一邊不斷從懷裏掏出吃食。魚肉果蔬，飯菜酒漿，居然種類齊備。量雖少，保管的卻十分精細。
“本來準備帶些給月兒，不過天也晚了，我們吃吧。”待擺好飯菜，雲生一把推過，以示主人之道。
奚明推回，一聲歎息。
雲生接過，也是一聲歎息。
沉默接著沉默，幸好默契還在，一人吃一人看，並不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