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看到趴在泥濘中那具穿著藍色布衫的屍體時,我才明白大家為什麼是這種反應。一見這種場麵,李安邦也愣住了,他白著臉連連搖手說,“不,不,不是我幹的,真不是!哎,你們別這麼看著我啊,八叔,我,我冤枉!”
他苦著一張臉,眼看急的都要哭出來了,八叔深知他的脾性,若說偷雞摸狗的事情他還能做的出來,可殺人,借他兩個膽子也是白費。眼見八叔冷哼一聲背過手去,懶得理他,李安邦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忙退了兩步擠到我身邊,擦著冷汗說,“好險好險,差點兒就當了人家的替罪羊!不過景同,這趴在地上的死人到底是誰啊?”
我姓路,叫路景同,祖祖輩輩都住在這大山中的涯鎮上。爺爺路通尚在,掌管整個家族的生意,父親路洪澤行二,經營一家裁縫鋪。大伯路洪哲在大伯母去世後無心他事,整日在家喝酒。三叔路洪霖在三嬸陪嫁的紙紮鋪坐鎮,卻常常私自拿了櫃上的錢去賭上幾把。三家人的關係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麼好,不過是在爺爺麵前擺擺兄友弟恭的樣子罷了。所以我兒時的玩伴並不是堂兄堂弟,而是眼前這個吊兒郎當的李安邦。
“我看著眼熟,可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了。”我盯著地上濕淋淋的屍體,腦子裏把鎮上的人都過了一遍,卻終究還是沒想起來。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呦,這不是前兩天到咱們鎮子上來的那個挑擔貨郎嗎?”
這句話像是滴進熱油中的一滴涼水,人群中哄的一下子炸了起來。驚他這麼一提醒,我也記了起來。三天前那個豔陽高照的午後,的確是有一個一身利落打扮挑著擔子的貨郎順著山路走進了涯鎮,他說自己在山裏迷了路,想要打聽一下怎麼才能到山的那頭去。可沒聊幾句,就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兒被他擔子裏的東西吸引了,嘰嘰喳喳的圍在一起,你挑我撿,竟然做起買賣來。
涯鎮地處深山當中,想要到外麵去隻有一條坑坑窪窪的盤山小路,一到雨天就泥濘不堪異常難走。所有的貨物全靠驢和騾子往來運送,物價高不說,樣子攏共就那麼幾種,猛的見了拿絹綢堆疊的新鮮花朵兒,怎麼能不讓人喜愛?
我依稀記得,那一天的中午,集市上因為多了這個貨郎而變得格外熱鬧,連帶著附近買吃食的小商販都沾了光。那些歡天喜地的女人們像是過年一樣拉著自己的大嫂小姑、娘家姐妹一起挑花了眼,沒多少功夫,貨郎的擔子就空了不少,露出下麵一層的貨物來。
嗬,好家夥,這一下子不要緊,就連男人們也激動了。那可都是西洋來的玩意兒,半尺多長的望遠鏡,抻開之後就連對麵山頂上的麻雀都看的一清二楚。畫著露了胳膊和胸脯的洋人女子,會唱歌的小盒子也稀奇餓不得了。可最讓他們熱血沸騰的,莫過於那巴掌大的小冊子。女人們羞的紅了臉,紛紛啐了幾口,急忙忙的離開了貨郎的擔子,我偷空瞅了一眼,那上麵畫的可比我娘壓箱底的那本過癮多了。
當天晚上,貨郎就住在了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春蘭客棧裏。他用一支銀簪子頂了兩晚的住宿,老板娘春蘭笑的像朵兒花一樣,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進了貨郎的房間。
可誰能料到,這個在涯鎮引起如此轟動的人物,竟然死在了慈悲庵麵前。八叔陰沉著一張臉,氣的跺著腳罵道,“誰,這是誰幹的好事兒?阿彌陀佛,竟然在尼姑庵前麵行凶,那是要下地獄的呦!”被他們這麼一說,人群中不少人偷笑了起來,幾個膽子大的扯著嗓子道,“莫非是這貨郎與庵裏的尼姑春風一度,招了佛祖的報應?”
“我呸!你個生兒子沒pi眼兒的,竟敢扯上佛祖,看我不給你幾下子!”說著,八叔脫下趿拉著的牛皮底布鞋就要朝那人招呼,就在這個時候,慈悲庵的門一開,有人從裏麵走了出來。
從發現貨郎的屍體開始,無論外麵如何鬧哄哄的,靜安師太都沒有理會,隻領著兩個女弟子慧明和慧空,幸無旁騖的在裏頭誦經。可眼下聽到外麵有人編排起她們來,終究還是按捺不住,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