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微亮,風一吹過,卻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湘兒夫人拉開車簾往外一看,前路茫茫,卻不知道哪裏是安身立命之所,不由得輕歎一聲。
“夫人莫須歎氣,總會有所好轉的。”
湘兒無力笑笑,算是謝過東方遲的安慰。以前在辟塵山莊的時候,他稱自己為湘兒丫頭;自己嫁予武廣之後,他們算是平輩了,他叫自己湘兒夫人;現在他被自己的女兒強要了去,卻變成了自己的晚輩,得尊稱自己一聲,這可真是亂了。難得這男人絲毫不以為意,一心一意,隻顧著自己那嬌嬌女,卻沒把什麼輩分名利看在眼裏。東方家的三爺被放逐到了這遠離家鄉之地,離了富貴繁華,卻甘之如飴,得夫如此,又何嚐不是女兒的福分?兩人隔了那麼多年歲,又有輩分之別,她本是很不同意這婚事的,現在看來,倒是她女兒撿到寶了。
哎!隻要女兒幸福,她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忽聞一聲嬰兒啼哭。東方欣欣低聲哄道:“乖寶寶,沒事兒,一切都會好的…”她昨晚於車上分娩,誕下一男嬰,雖是驚險,幸好母子平安。嬰兒吃飽了奶水,聽著娘親低聲細語,乖乖地睡去了。東方遲柔聲道:“謝謝你。”東方欣欣臉色還是有些蒼白,沒什麼力氣,可臉上的笑容卻是真摯的,喜悅的:“也謝謝你。”夫妻倆柔情對視,一切盡在不言中。
湘兒夫人問道:“我們現在去哪?”
武廣一宿沒睡,精神有些疲憊,呆呆望著窗外的雨景,沒力氣地回道:“咱們去江西。我家在那邊還有些親友,總是能夠安頓下來的。”先是香洲家園被毀,又是今晚大敗出逃,他武廣二十幾年前本是滿懷雄心壯誌的英雄少年,現在已經淪落到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這一切究竟是從何開始?他怎麼就會到了這個境地?他又不由得想起昨晚那個叫做阿良的奴仆,不知為何,看著他厚厚的嘴唇,他總是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而昨晚他力敵曲雲兒的斧法,又是跟自己武家的劍法如此相似…會是他嗎?那個男人,會是自己遺落已久的親生骨肉嗎?
“他叫做方良。”仿佛知道武廣心中所想,湘兒夫人淡淡說來,“你也知道,小姐不想小少爺繼承武家姓氏,就讓小少爺從了東方家遠祖的姓,所以小少爺,也叫做方良。”
武廣渾身一震。連東方遲和東方欣欣聽得也不由得愣住。眾人都在想同一件事——會是他嗎?若真如此,那阿良就是跟他們所有人都有密切關係的男子。就是因為如此,昨晚他才會叛逆主子,挺身而出保衛他們嗎?
天已大亮,外麵趕車的大聲喊了進來:“爺!分岔路了,咱們走哪條?”
武廣渾渾噩噩地說:“轉左邊那道,去馬房口,咱渡河去江西豐縣。”
忽然聽到一道女聲冷冷地道:“你們哪裏都別想去,都下來罷。”
眾人一聽這聲音,麵上全無血色。他們匆忙趕了一夜的路,沒想到還是沒逃得開那曲雲兒的追趕。武廣僵著臉,率先走下車去。東方欣欣和東方遲掙紮著也慢慢下去了。湘兒夫人歎了一聲:“命!”輕輕把熟睡了的武稚推醒,拖著她也下了車。
曲雲兒在雨中狼狽地站立著,也不見她有坐騎,敢情她徒步追了一夜,才把他們趕上。武廣後悔地想,怎麼當初就沒想到她會追來!要知道如此,他就讓車夫趕快點,也顧不得夜路顛簸,東方欣欣母子虛弱了。曲雲兒陰森森地打量他們。武稚不會武功,廢人一個。湘兒夫人雖然有武功,但跟自己差得太遠了。武廣、東方遲身受重傷,也不成威脅。東方欣欣…她驚奇地發現東方欣欣懷抱著一個新生兒,巴掌大小,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剛才好像醒了一下,秀氣地張嘴打了個嗬欠。
麵皮皺皺的,像個小猴子…可是…又好可愛…若說她本來還有幾分殺意,在見到這孩子的瞬間,全都沒了。可是,她沒見到她想要見的人。
“阿良呢?”
東方欣欣本想笑她:“那阿良不是你的仆人麼,怎麼問起我們來?”可她產後虛弱,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又想到這女魔頭追上來了,他們一家凶多吉少,更是悲從中來,說不出話。
湘兒夫人定定神,說道:“昨晚大火,難道不是你放的?我們早就走了,阿良沒跟我們在一起。”
阿良沒跟他們在一起,是真的就葬身火海了?不會的,傻人有傻福,他是個呆子,怎麼會如此輕易就死了?眾人都在驚懼,誰也沒留意到曲雲兒眼神空洞,整個人像是丟了魂似的。
武稚忽然道:“是你害死了他!”
曲雲兒眼中忽然有了神采:“你說什麼?誰死了?”他不會死的,她不許他死!
武稚尖聲道:“阿良死了!是你害死了他!”
“你胡說!”曲雲兒身形一晃,鬼魅一般閃到了武稚身邊,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在武稚精致的臉上。武稚嬌滴滴一個小女子,平日被人像神仙一般供奉,何曾受過如此侮辱,一氣之下暈了過去。曲雲兒冷眼向其他人掃過去,眾人心中都怕這女魔頭,不由自主都退了一步。
忽然不知哪裏又飛來一個身影,落在了曲雲兒和武氏眾人之間。
曲雲兒訝道:“是你?”
那人全神戒備,說話倒是客氣有禮:“在下東方愚,草字子謙,見過曲姑娘。”
眾人莫不奇怪,這人分明便是東方家的大少爺東方昊,怎麼就成了東方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