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他時,心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此時此刻他就在麵前,我卻張口結舌無言以對。我不知道這是因為想要告訴他的太多以至於無從選擇,還是因為覺得見到他就已足夠,那些過往數不清的等候與期盼為的就是今日這場相見,而今說不說出也就沒有意義了,或者,僅僅是因為我已沒有傾吐心意的資格。
我曾不止一次地問自己,究竟是如何將他放在心上的,終究無解。細細想來,我見過他很多次,在不同的時間與場合,以至於我也忘了心中的情愫是從何時生出。也許是在那次熱鬧非凡的武林大會上,看見了他的機敏睿智,也許是在那個尋隱者的山林中看見了他的飄逸超脫,也許是在那場驚動世人的生死對決中,看見了他的隱忍堅毅,也許是在那條漢江邊凜冽寒風中,看見了他的孤獨寂寥……
我與他的對話前後不過寥寥數語,可他對我說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曆曆在目,讓我反複回味,刻骨銘心,盡管他對我說的話在小林看來,不過是些無關緊要不痛不癢的東西。
小林總說,我是被自己蒙蔽了雙眼,昏了頭腦,才會對那個人產生莫名的情意,說得殘忍一些,那都是我的一廂情願,因為對那人而言,我隻是個路人乙,連甲都排不上。
我辯駁說,我不是路人,是友人,他還曾笑說我是他的盟友呢。
小林總是無奈歎道,你認得他了解他,並不意味著他也很熟悉你,你如此惦念他,而他對你一無所知,到頭來終是一場空,不如及早放下及早脫身,以免將來認清現實後心中傷痛。
每當他如此一說,我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有道理的,那人對我的確比不得我對他那樣的熟悉,這樣不對等是難以修成正果的,這一點我從師兄師姐的事情上能看得出來。
瞧,我並非昏了頭,我知道權衡,知道對比,知道預估將來的結果,可這絲毫不能壓製心中瘋長的情意和纏綿的掛念。
我告訴小林,我決定在下一次見到他時表明心跡,告訴他我對他由來已久的心意。小林斷然否定,說我太幼稚,他用毋庸置疑的語氣告訴我,我必定得不到那人的回應。我氣急反駁,不試試又怎能知道?小林似是被我的怒氣驚到,因為我從來就不像是一個會生氣的人,他審視我半天,終於沉聲說,也好,這樣就能徹底斷了念頭,不再鬼迷心竅。
終於等來了那場武林盛會,我得以隨師門中人去往滄州,心中雀躍不已,臨走時,我甚至忘了去終南山上與小林道別。
小林的師父是終南山的隱者,雖是隱者,卻為世人所熟知,因他年紀輕輕時就是名揚天下的豪俠,十幾年前,他忽然盡棄名利,攜二三稚子遁入深山,不再過問武林之事,世人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小林的師父與我師父是至交好友,又因我派離終南山不遠,師父不時會去山中尋他,二人品茗對弈,切磋武藝。我常常與眾師兄師姐們隨師父去山中,因而很早就結識了小林。
江湖上不少人去終南山尋小林的師父,或揚言挑戰,或拜師學藝,終是未果,外人想要見他一麵比登天還難,為此,他們通常會先來我派門中拜訪師父,懇求師父引見那個隱者,但都被師父推拒。
隻有他是例外,我至今也不明白,為什麼師父拒絕了那麼多人,唯獨答應帶他去見小林的師父。
那天師父屏退了我們所有人包括他最器重的大師兄,獨自一人帶那人進山尋小林的師父。我偷偷跟去,不是為了窺探他們似有若無隱瞞著人們的秘密,而是為著自己多看他幾眼的私心。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山中的光景最是怡人性情,尤其是我最愛的秋天,雖不免蕭颯蒼涼,卻能深深觸動我的心。
我小心翼翼地保持著相當的距離,遠遠地跟隨師父與他二人。待他們行至小林師父常去的那個竹林裏,小林的師父早已坐在石桌旁閉目等候,仿佛未卜先知。
正當我躲在幾百步之外的雪鬆後思忖之時,一股淩厲之氣從耳後襲來,我駭然未及防備,被那氣勢一骨碌掃到一旁的雜草叢裏。我驚詫憤懣地抬頭望去,隻見那片竹林中隻剩下師父與小林的師父二人,他們此刻正嚴肅地望著我的方向,而他,正站在幾步之外俯視著我,目光不解,是你?
我狼狽地爬了起來,拍了拍枯草屑,一邊應聲說是,除此之外,我啞口無言,畢竟鬼鬼祟祟跟蹤別人又被逮個正著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事,我窘迫地跟在他身後來到竹林之中。
師父不悅,嗬斥我,混賬徒兒,不是已經吩咐你們任何人不得跟來,怎還如此行事?
我雖然被師父訓斥慣了,是他眼中頑劣不堪的刁徒,是師門中人嘲笑的不可雕也之朽木,此時見師父真是怒了,心中不由一顫,我乞求地望向小林的師父,希望他替我說句好話,可那老頭子對我懇求的目光視若無睹,反倒是目光炯炯地打量著那個年輕人,似是十分欣賞他方才捉我現形的神鬼莫測的招式。
我也奇怪,前一刻他還在我的視線範圍內,後一刻便悄無聲息地從背後奇襲我,果真是武林罕見的曠世奇才!
師父厲聲責備的聲音又想起,我嚇得膝蓋一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心知這次真是犯大錯了,趕忙隨口編了個理由為自己開脫,師父,鍾離師父,我是來找小林的,沒想打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