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梁晨徒手搬著碎石、大木,一邊喊著馮子據的名字。她的手上漸漸被尖銳的石頭或者是木刺劃開口子,可是她一點兒也沒有發覺,隻顧搬著。
馮子於的呼吸凝滯了片刻,隨即也走至一旁做起同樣的動作,隻是一個用力,右手便傳來痛徹心扉的感覺,她的眼淚滑下,漸漸模糊了視線,隻有手上不斷地動著。
有人來拉她,她不依不饒。
“馮子據,不要嚇我。”
“……媽,不要……”
“媽,不要丟下我……”
“乖乖……乖乖……”
眼前是一幅流血的畫麵。
那一年,陰暗的下水道裏,被捆綁住的女孩靠著同樣身纏繩索的母親,笑著說:若是媽媽肚子裏的弟弟出生了,就叫他乖乖。他隻要乖乖的,以後他要什麼我就給他什麼。
她出生的時候是難產,母親的身子早已被耗得虛弱,如今這個弟弟,來得很不容易。
母親笑著看自己身旁挨著的可愛的女兒,附和道:好,就叫乖乖。
可沒過多久,女孩聽到母親壓抑的粗喘。她回頭,隻看到母親刷白的臉。
母親仍是笑著,卻有些勉強地說:怎麼辦呢程程,弟弟好像應該叫不乖啊……
女孩低頭,見一灘獻血從母親的腿根流下,直流到地上彙成一片。
母親的眼神開始渙散,她強撐著不在女兒的麵前倒下,一遍遍地說:程程啊,你要乖。弟弟不乖,咱們不要了……
可是母親到底昏迷了過去。
女孩將唇瓣咬破,血腥味彌漫了她的口腔。
她將身子倒下,一寸寸挨近母親的胸口,靜靜地聽她心口的跳動。她的身上沾上弟弟的血,濕熱濕熱的,與她止不住的眼淚混在了一起。
一整夜,女孩再沒合上眼,她怕一閉上眼睛,就聽不到母親的呼吸。
分不清是記憶還是現實,此刻的馮子於眼前是模糊的,心也混沌著,隻有感覺,那可怕的感覺肆虐全身。
所有人都加入到了這種人力的搬移中。
施救的人員看到這一幕無不紅了眼眶,紛紛加快了手裏的活。
“子據!”
平地一聲叫喊,馮子於猛然回頭。
馮子據就站在幾步開外,看著眼前之景詫異非常。
那個狼狽的女人,是他認識的馮子於嗎?
他尚未開口,眼前突然一黑,下一刻,身子不由得僵住。
身上的重量壓得他幾乎踉蹌,被鎖住的頸項告訴他馮子於的心慌。她抱著他,像抱著大海上飄著的一根木槳。她有多想活著,就有多依賴它。
“馮……程程?”馮子據仍然口拙,此刻他多想用最親昵的字眼來喚她,卻難以出口。
地震發生的那一當口,他開始對死亡趕到害怕,眼前一遍遍那個家,那個和馮子於一起的家。都說生命的最後一刻,你想的那個人就是對你最重要的人。所以輾轉二十一年,馮子據,你終於再也戒不掉馮子於了嗎?
“不要……不要丟下我,媽,我乖乖的,你不要走;乖乖,你也要乖乖的,媽媽好辛苦,你不是叫乖乖嗎……爸爸怎麼辦,媽媽流了好多血……乖乖,你乖乖的,我什麼都給你……子據……乖乖……”
馮子據終於發現了馮子於的不對勁,他想將人鬆開,可手上才一用力,馮子於就更緊地圈住他,好像一鬆手就會失去一切。
眼前是擦著眼淚的李之桐,鬆了口氣的周舟,神色晦暗的顧聞,還有那個轎車裏的男人……
馮子據將馮子於的低喃反複考量,終於想起了那個下水道裏的故事,那時他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半夜出來無意中看到的悚人的一幕。
聯想起她此刻的失常,多半是因此吧。
他有些手足無措,那一幕,他粗粗想起都覺得全身發抖,更何況是她。
而造成這一切的,是他的爸爸。
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馮子據掙紮了片刻,而後終於靠近馮子於,在她耳邊輕輕喊了一聲:“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