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1 / 2)

六)

對於生在這個廠裏的人,都有種安土重遷的情感,不願輕易離開,即使離去也不知去哪裏,即使明知外麵的世界會更好,

允韓從來沒有真正離開過廠子。

她從未進過廠裏看看這個化工業廠子是怎麼運作的,她隻能從廠子外麵的圍牆看到那三個個高聳屹立著好像城牆的排氣道,一直白煙滾滾,從未停歇,它象征著這個廠的生命力,源源不斷,自強不息,那些白煙在天空中無限擴展,毫不客氣地遮住了半邊天,聽大人們說,廠裏有三個大罐子,雖不知那三個大罐子裏麵裝的是什麼,隻知道,一旦那三個大罐子任意一個破裂,所有的小縣城裏的人全部就沒了,不管身在這個小縣城何處。整個廠子就像個圍城,外麵的人不進來,在他們眼裏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廠,無處可看,裏麵的人也不出去,這個廠圍住所有人,他們從這個廠裏看到天空,便感到心滿意足。

以前不知道聽誰說過,每個人都需要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畫板,畫筆,顏料,白紙,水桶,一個大鐵盒子。

這是允韓的旅行所帶的全部東西,天已經很黑了,隻有少量的公交車司機沒有下班,允韓上了一輛公交車,開始旅行。

她的旅行很簡單,一直在公交車上坐著,直到最後一站的小山丘腳下,這個小山丘不高,但走上去可以看到小縣城的絕大部分,因為廠子的關係,小縣城的經濟實力比其他的地方好些,到處都是象征著現代化的霓虹燈。從這裏看過去,近處是廠子,廠裏的燈都開著,各種管道錯綜複雜,工人們井然有序,有條不紊地工作,不分晝夜,整個廠,就像個王宮,威嚴,神秘。而廠外,就是百姓人家,小商店,小飯館,小汽車,小樓房等等。

她閉上眼睛,低頭冥思。

她在構想著一副畫,著也許是一副寫實的油畫,也許是追求意境的印象畫,也許隻是用鉛筆描的素描。不論是什麼,這幅畫是她看到的廠子,她看到的小縣城,在主街上燈火輝煌,火樹銀花,熱鬧非凡,有買賣各種的特色的小吃的人,吃東西裏的有白日裏一本正經的白領,有粗狂喝得醉醺醺的漢子,各式各樣,有在廣場上鍛煉跳操的大媽,競相追逐嬉戲的小孩子,在街上購物的美麗少女,相互依偎的情人,她還可以看到她的家,那高大的方形建築物裏小小的一格,亮著燈。在享受小夜晚的喧囂中,靜謐,漸漸悄然而來,慢慢地,小縣城夜深人靜。隻能聽到遠處在夜風中滾滾長江的濤聲朗朗,看到以及泊在江邊的若隱若現的大船。

當雙眼緊閉,心眼也就打開了,心眼開了,雙眼也就明亮了。

允韓很想畫她看到的,每個細節都想用最好的線條描繪出來。每片磚,每片瓦,每棵樹,每個人的表情,神態,動作。用她的虔誠,描繪她的心裏的畫。

一覺醒來,宛如隔世。

太陽已然高照,陰沉了許久的天空,終於有了小小的放晴,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在山丘的石頭上睡了一晚,全身都有些僵硬,允韓站起來,伸伸腰,甩甩手,貪婪地呼吸著野外沒有廠子裏化學的味道。

將昨天帶來的畫具整理出來,輕輕地,有序的地放在鐵盒子裏,就像古代女子對待自己的妝奩一樣。因為沒有鐵楸,允韓隻好用手刨土。她跪下,虔誠地捧起一把土,拋在旁邊,再捧起,重複不斷。

允韓將鐵盒子抱起,將它放在這個坑裏,再把拋在旁邊的土一點一點地捧起,撒在鐵盒子上,直至將整個盒子完全掩蓋。

當我有了足夠的能力,我會回到這裏,完成我心裏的畫。允韓想。

望向天空,是久違的藍天白雲。

該是下山的時候了。

允韓慢慢地走,盡量慢些,她知道回去大概會麵臨著怎樣的場景,也做好挨罰挨罵的心理準備,但她隻希望回家的路能長些,再長些。

一位女子正巧上山,背上背著畫板,身上穿的衣服就像油漆工的衣服一樣五顏六色的,嘴裏還叼著根狗尾巴草,長長的亂糟糟的頭發用一支鉛筆挽起,雙手插在褲包裏,拽拽的,怎麼看都像是青春期不良少女。

允韓從她身邊走過。

“等等。”

允韓停下,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