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花好月圓(3 / 3)

“侯爺一朝入了朝堂,那是步步為艱呐,朝堂上爾虞我詐,侯爺又是個沒幫沒派的,朝堂上哪個不是人精?表麵與思玉樂嗬樂嗬的,背後卻查著他,就指著他把柄呢。據說,還曾有人上奏皇上,說思玉不僅偷放走了前朝長公主之女,還與那人來往密切,怕是有謀反之心。後幸得九公主遠嫁之日,與那皇上信誓旦旦地擔保了,又舉了前朝皇帝陷害忠良,終得滅國的例子,皇上才算是放過了他。”

“隻是帝王心思終究謹慎,隨即賜婚十二公主,又予封侯,許是想著,人若是納入了皇家,總該安心了吧?”

“可侯爺不愧是將門後人,成國邊境有難,無憂侯主動請纓,可憐那嬌貴的十二公主,還未過門,就要擔心受怕了。”

“這一走呐,就是五六年的事兒了。邊境年年有戰事,思玉又遲遲不得歸,十二公主人都等老了,哭著求隆德帝毀了這樁婚事。可皇上金口玉牙,哪有隨便反悔之事?便遠遠地泄了風聲,暗示給那邊關的思玉侯爺。”

“侯爺也是個知情知趣的,趁著某次戰報大捷,便與那捷報一並呈上了,說是自小長於江湖門派,本欲日後,再入江湖,自立門派,耽擱公主不起,還望聖上成全,說是願終身不取。”

“聖上又豈是那般不通達之人?六年後那思玉侯爺凱旋歸來,已過而立之年。聖上皇恩浩蕩,本欲封本朝第一個異性王爺,誰知思玉不領恩,交了兵權,隻跪求隆德帝,莫再追究前朝事兒。前朝還能有什麼事兒?不過一個不知還在不在的,傳來傳去所謂的公主罷了。”

“一女人能掀起多大風浪?隆德帝也不放在心上,準了侯爺告老還鄉的意思,賜了溪山,做無憂侯的領地,侯位世襲。”

“如今那朝堂上呼風喚雨的宰相,當日也是那思玉身邊的軍師,似是思玉當年的師弟,年年來這溪山與他聚上一聚。侯爺未成親,沒有子嗣,還是那宰相過繼了一子給他,也不得讓思家一門沒人繼承。”

眾人懶洋洋地打著哈欠,道:“先生,這些天下皆知的事兒,也好意思拿出來糊弄人。可有什麼大家不知的事兒?且說說,說說。”

說書人眯了眯眼,拂了把胡須,又緩緩道:“剩下的,都是傳言,不知真假了。據聞,侯爺在賜婚前那麼幾日,已與裁縫店商議了,做了成套的紅嫁衣,女方是何人倒不知,男方卻是按著那侯爺的身形做的。不過後來也不了了之,衣裳雖是領走了,卻終是沒人再穿了。”

“又有一傳言,當日邊關,思玉在馬上中箭,離那胸口隻差那麼一點,下了戰場立馬昏迷不醒,急得當時的軍師萬年冰封的臉都變了色。隨軍醫師手忙腳亂,清洗了傷口,侯爺還是不見醒。軍師當時在侯爺身邊,沉思許久,道‘要不找那小皮猴來治’,你說奇不奇,嘿!那該是神醫呐,侯爺朦朧間聽到了名兒,便轉醒了!卻拉著宰相不讓他去。也不知江湖上有哪個神醫外號小皮猴的?”

“溪山下頭,如今遍地石榴樹,每到秋季,便是孩子們上那兒偷摘的時候。好像也就那時偶爾能見著無憂侯爺一眼,靜靜的在遠處站著,跟仙人一般,看著孩子們,偶爾笑笑說一句‘別摔著了’,當真儒雅貴氣。”

“無憂侯終年不離手的有一荷包,白底,下角繡著一歪歪扭扭的’玉’字,別人時常看著他有事沒事就捏捏,白綢都被他磨出了毛。有人猜測裏麵藏著稀世珍寶,有人猜測裏麵藏著藏寶圖。一小廝心懷不軌,趁侯爺睡著了偷偷打開,卻隻看見一陶瓷碎片,宛城到處都是的那種,無甚稀奇。卻惹得侯爺大發雷霆,最終打了小廝四十板子,逐出了府上。”

最後驚堂木一拍,說書人揚長道:“無憂侯半生戎馬,半生孤寂,匡世經緯,胸懷天下,終是護得天下人無憂。”

多年前天下初定之時,萬物欣欣向榮,正是國泰民安的好時候。

而洛水城郊一小農家庭,有一獨子,名喚陳子書,本寄予厚望,讓他好好讀書,考取功名。

可惜這陳子書枉費一個書生的名氣,書是學不進的,歪門邪道,倒是樣樣拿手。

一日家中二老氣急,打罵了他一頓,陳子書一賭氣,背了個行囊,就出去闖天下了。

好在他心思活絡,又是個能來事兒的,不多時日,便結交了一些江湖上的好友,亂七八糟的什麼人都有。

這其中有一人,名喚亭夢之,家中是豪門,自小一心隻讀聖賢書,長到少年年紀了,卻又對外麵的花花世界感到好奇,趕巧又遇著陳子書,被他的言語折服,兩人結伴成了兄弟。

兩人同遊玩樂,四處遊蕩,本該是段佳話。

隻是那亭夢之家中勢力浩大,朝堂上自然有人想要爭權奪勢,苦於亭家幾個朝堂上的人做事滴水不漏,不知從何下手。而自從亭夢之與陳子書熟悉後,便盯上了陳子書。

那人允了他金錢美人,陳子書年輕氣盛,哪經得住這般的雙重誘惑,於是便允諾下了,想著也不過往亭夢之客房裏放一個包裹,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可後來事情便出了,亭家搜出了龍袍,滿門抄斬。

亭夢之被關在馬車裏,被遊街示眾時,路人熙熙攘攘,指指點點看著他。

走了洛水城一路,卻沒見到那個人。

他隻想問:你是不是也被那些人騙了?

行刑那日,場外裏裏外外,圍了密密麻麻的人。一個個熟悉的親人在他麵前被斬首示眾。圍觀的人,竊竊私語,伸長了脖子,興奮不已。

這萬千生命,手起刀落,在世人眼裏呐,卻不過是一場熱鬧的戲罷了。

亭夢之從刑車裏拖了出來,早已疲軟,旁邊扶著他的那人粗聲粗氣道:“站穩了!”

亭夢之定了定心神,努力邁動腳步,卻覺得越發無力,旁邊行刑的人皺了皺眉,道:“你且扶著他,一會再拉上來罷。”

亭夢之又被扶了下去,卻終究力不從心,兩眼一抹黑,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卻隻見上方青釉色的石板,和一旁滴答滴答的水聲。

恍惚之間,還以為是黃泉路。

有人淡淡問道:“醒了?”

他轉過頭去,卻隻見一黑衣黑鬥笠黑麵紗,看不見臉的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淡淡道:“我既救了你的命,我便收了你二十年的利息。不過若是你能跟著我學些巫毒之術,許是你能再在別處討回那二十年也未嚐不可。”

亭夢之默然不語,隻怔怔地看著四周,空蕩蕩的石窟,安靜得似乎靜止了時間。

而陳子書這廂,得了金錢美人,正是春風得意之時,而那僅存的歉疚,也隨著美人懷了孕的喜悅一掃而空。

陳子書心狠手辣,在商場上無所不用及,自是換來越發興旺的生意。而美人最後也生下了一個漂漂亮亮的大胖小子,陳子書撫掌大笑:“哈哈!眾生皆辛苦,說生活不易,我陳子書的兒子,自然是生來就得榮華富貴的,生活容易!便叫陳易吧!”

美人雖頗得陳子書的喜愛,但陳子書財大氣粗,又是個耐不住寂寞的,隨後便是三妻四妾迎進了門。好在陳子書挑人也隻憑那張臉,沒想過要多長久,故而美人的正室地位還是保著的,雖是常常心酸,但也算安穩,便忍著了。

而隨著陳易的年紀增長,陳家的家業也越做越大,陳子書更加喜歡陳易,覺得陳易是個好福氣的,給陳家帶來了好運。陳易長到五六歲時,就已靈氣盡顯,文武商,都學得快,悟得深。故而即使後來年輕貌美的幾個妾室各生了陳年、陳舒、陳玉燕,也沒能撼動陳易在家中的地位。

那年陳易十歲出頭,而陳年隻比他小一歲,兩人雖是常常鬥嘴,但也是最親密的玩伴。

一日兩人趴在牆頭看外麵人來人往,陳易突發奇想,對著陳年小聲道:“哎,鼻涕蟲,我們出去玩罷?”

陳年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道:“不去,爹爹疼你,你犯了啥事,不會招打的,我肯定要被爹爹打罵的。不去。”

陳易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怕什麼!有我給你頂著!你如果跟我出去,我就把我那隻黑將軍給你。你想買那陀螺,我給幫你買了!”

陳易那隻黑將軍是隻無往而不勝的大棺頭蟋蟀,陳年早眼饞了很久,此時聽他提起,自然心癢癢的,猶猶豫豫道:“那,哥哥,我們一定要在晚膳前回來啊。”

陳易忙點頭。

兩個小孩趁著下人去端點心的空檔,兩下五除二地翻出了牆,飛奔到了街上。一種成就感湧上陳易的心頭,他覺得四周的空氣都清新了很多,又巧洛水城在舉辦廟會,他一揮手,對著陳年道:“走!我們去廟會去!”

廟會人山人海,東西琳琅滿目,看得陳易眼花繚亂,連與陳年走散了也不知道。

走到一不擺攤的河邊,陳易瞅見一塊石頭上,坐著一嫩綠衣裳的小姑娘,周圍沒有大人,看上去就四五歲大小,一雙眼睛黑溜溜的,好奇地打量著陳易。

陳易不住多打量了那小姑娘兩眼,那小姑娘見了他盯著她瞧,嘴巴一咧,缺了門牙,卻笑得一臉燦爛。

陳易心念一動,對那小姑娘招了招手,道:“小丫頭,你過來。”

那小姑娘咯咯笑,模仿著他的姿勢,充滿稚氣地招了招手,缺了門的聲音含含糊糊的:“小丫頭,你過來。”

陳易在陳家是除了陳子書最大的,陳家在洛水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商家,平日裏哪會被這般呼來喚去。陳易看了那小丫頭一眼,那小丫頭依舊樂嗬樂嗬,眉眼彎彎,一臉傻樣地盯著他,陳易心想,算了,不要跟小孩子計較,於是便大搖大擺地走過去了。

那小姑娘見他走了過去,也不怕生,掏出一個紙包,遞給他:“桂花糕,好吃。”

陳易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打開,卻見裏麵有一小塊桂花糕,上麵還有一缺口,口子上是一排中間漏了的牙印。陳易啞然失笑,又把紙包遞了回去,道:“我不吃別人吃過的東西。”

小姑娘嘟了嘟嘴,也不以為意,拿回紙包,小口小口地自己吃了,吃得滿臉糖粉。

陳易是個愛幹淨的,掏出帕子,幫小姑娘搽幹淨了。小姑娘乖乖地任由他的帕子在臉上輕一下重一下地抹,還甕聲甕氣道:“師兄真好。”

陳易一笑:“我不是你師兄,你應該叫我哥哥。”

小姑娘眨了眨眼,道:“師姐說了,比我大的男孩都叫師兄,女孩都叫師姐。你叫哥哥,那你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嗎?”

陳易捏了捏小姑娘的臉,滑滑的,嫩嫩的,手感甚好,也不生氣,道:“唔,那你應該是什麼門派裏的吧。在山下,見到比你大的男孩要叫哥哥,比你大的女孩要叫姐姐……”轉念一想,又道,“算了,你就叫我哥哥吧,其他人你都叫師兄師姐。”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陳易覺得這小孩好玩,又去給她買了個糖葫蘆,小姑娘一點也不客氣,接過就吃了,還指著一捏泥人的,說要那個。

陳易不缺零用錢,於是也給小姑娘買了一對,一個像小姑娘,一個像自己。

陳易牽著小姑娘的手逛,小姑娘的手柔柔軟軟的,小小地握在他的掌心,陳易想,唔,如果這小姑娘找不到家,回不去了,就跟他回陳家算了。反正陳家有錢,再養一個小姐也無妨。

可最後卻有一白衣少年急匆匆趕來,少年麵冠如玉,神情焦急,見了流水,一下子就把她拉了過來,打了她兩下屁股,氣道:“你怎麼不跟你師姐好好在一起,到處亂跑?”

小姑娘眨了眨眼,嘴一癟,眼中就包含了淚,委委屈屈道:“師兄……”

白衣少年歎了口氣,又輕柔地摸摸她的背,道:“不哭不哭啊,下回不叫行雲帶你出來了,行雲粗心大意的,下回師兄帶你出來玩。”

白衣少年抱起小姑娘,往她手裏又塞了個風車,方才歉意地對陳易道:“抱歉了,我派出來參加武林大會,方才一師妹帶著這小師妹出來逛,卻把小師妹弄丟了。多謝兄弟照顧了。”

陳易揮了揮手道無妨。白衣少年抱著小姑娘走遠了,陳易愣在原地,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也不是一個人出來的。

陳易找了幾圈,沒見著陳年的人影,以為他先回了,便悠哉悠哉地回了陳府。

到了陳府,卻依舊沒見著陳年的人,陳易心中才湧起了一絲擔憂,但他怕被陳子書訓,於是就忐忑著沒說自己和陳年下午一起溜出去玩的事兒。

直到晚膳的時辰,一下人匆匆跑進來,遞給陳子書一張紙,說是有人用箭射在門口柱子上的。

“若還想要陳家二少的性命,就拿出五千兩銀子還換人。”

而陳子書看著那張紙,隻冷冷站著,沉默不語。

一旁的陳年的母親早哭得昏天暗地的,跪在陳子書麵前,抱著他的大腿,哭道:“老爺!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啊老爺!求你救救他吧老爺!”

陳易終是沒有等到他的那個鼻涕蟲弟弟回來一起吃晚膳。

他隻等到陸陸續續送到陳府門口的一截手指,一隻耳朵,後來的一隻手臂。

最後是一具殘缺的、冷冷的屍首。

陳年年幼早逝,算是夭折,喪事不能大辦,陳子書給他備了副薄木棺材,葬在亂石崗,連碑都沒有立。

蟋蟀是百日蟲,陳易自那日後也沒再管他,於是黑將軍也在陳年死後沒多久就死了。

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陳易把那黑將軍和陀螺,一並燒了。

花開花謝,年複一年。

陳家自從陳子書死陳易接手後,越發龐大。

陳易不常出門,而一出門,就驚豔眾人。

風華絕代,驚采絕豔陳公子,一生富貴榮華,卻不驕不躁,溫文儒雅,無子嗣,待三少孩子如己出,終成一代儒商楷模。

又及:

許不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眯著眼看著少年,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流年。”

許不知點點頭,道:“倒是個好名兒。”

流年聽到許不知提到自己的名字,難得得意地點點頭,道:“對了,這是當年天下第一陳大商人,順手把我從人販手中買下後,給我起的名兒。說是取流年似水之意。”

——《花樓老鴇血淚史》

花開花謝,年複一年。

流年似水,再見不見。

我予不了今生,你許不了來年。

我的衣袖沾過你的淚,江湖蕭瑟間,也莫問是劫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