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國洪足十六年,景梧宮。
皇後的寢宮從沒有這樣淒清過,整個的沉沉泛著死氣。
天色忽然就暗下去,一襲冷風竄了進來。
守在外殿的菱歌一個激靈,急急走去依次把環繞的三十六麵琉璃窗戶帶緊,又趕著站回了隔斷前。她正恍恍惚惚地望著大殿緊閉的赤紅大門,後麵簾幕傳來一陣細碎的響動:是皇後貼身的未若姑姑抱著剛出生沒幾日的小帝姬。菱歌忙走過去打了簾子,一邊道:“姑姑,娘娘可好些了?”未若微微搖了搖頭,紅腫的眼睛又泛上水霧:“早先還能識人,現在連皇上叫著都沒應聲了……”聲音顫顫的,還帶著沙啞。菱歌心裏一酸,垂下眼睛去望安靜的小帝姬,不覺落下淚來:“這樣小的孩子就快沒了阿娘……”“胡話!”未若嗬斥道,“讓人聽見了你還有的活命!”菱歌唬得一怔,忙收了聲,四下裏瞥了幾眼,才僵著脖頸回道:“……奴婢多嘴,幸蒙姑姑提點。”未若安撫地笑笑,又歎了口氣道:“你也該警醒些!我一手帶出的幾個人裏頭,隻你最機靈忠心,不然以皇後娘娘喜靜的性子,斷不會多留人。”未若低頭掖了掖女嬰的繈褓,又低低道,“以後服侍小帝姬……你要多留心……”嘴上不說,多少有股悲涼意味。菱歌順從地應了,冷不丁想起一事,遲疑道:“……姑姑可知道同日出生的那位小帝姬怎樣了?”“嗬,”未若意味不明地動了動唇角,道:“她那苗疆的母妃狠心給咱們娘娘下毒,讓跪了三日也不服罪,”又是一頓,“也是才生產的人,哪裏經得住……那孩子沒人肯照看,虧得賢妃娘娘心善,不怕連累的抱了去……倒是做娘的那個不管不問——”“本宮竟不知道皇後的人個個這樣的目無尊卑!”一身素白的女子狠狠盯著驚愕的兩人,回身慢慢掩上了門。雖然脂粉施得極重,也能瞧見慘白慘白的麵色,手裏還抱著一個同皇後膝下帝姬打扮一模一樣的嬰孩。“以本宮的身世,就算被人栽贓至此,位份也是穩的,輪不上你們碎嘴饒舌!”沈遺愛微微抬起下顎,直至走到兩人麵前。
菱歌早慌忙地跪下了:“淑妃娘娘。”沈遺愛看也不看她,抬頭望向隻一味低首抱著小帝姬的未若。未若站得直直的。
沈遺愛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姐姐的女兒,當真水靈的很呢……”她眉眼溫柔地慢慢的伸一隻手出來。未若的身子越來越抖。
“你幹什麼!”明黃的身影撞翻簾幕,怒氣衝衝地大步過來,蘊藏內力的一掌毫不留情地擊向沈遺愛,後者硬生生被打得飛出幾步,跌落在地,腥紅的血絲從唇角劃過她慘白的脖頸和突兀的鎖骨,黑發如瀑散落,綢緞樣溫柔地蓋住一半身體。她手裏緊緊抱著嬰孩,扯出一個詭異的笑。
負江南連餘光都不給她,回身從未若手裏奪過孩子,仔細察看了一番,確認完好無損後才想起嗬斥:“朕說了不準這個女人接近帝姬,你——”
微弱僵硬的身體突然直直向後倒去,“砰”地一聲砸在冰冷的玉磚地麵上。
殿中一片死寂。
菱歌終於反應過來,戰栗著爬近仍然睜著眼的未若,伸手去試她的鼻息:“姑……姑姑……”
負江南的臉色陰沉下來,他一把拽開菱歌,抽出她腰間的方巾,將帝姬塞給她,上前把方巾搭在未若的腕上,伸手探了探脈,眉頭更緊,起身望向沈遺愛。
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臉龐刀削斧砍般俊朗,君王之威淩禦一國,讓人如何人不愛?沈遺愛癡癡望著他道:“南,不必防備至此。你知道我愛你,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你會靠近那個賤婢,我都決不用人死後肌膚仍留存的毒。”方巾,太多餘。是那個女人的東西。
負江南眼色晦暗不明,半晌才又道:“這個婢子就算了。去救清嘉。她若安好,朕絕不動你。”沈遺愛恍若未聞,俯身看著懷中的嬰孩,柔聲道:“秋陽……你父皇一點都不懂你阿娘……”她輕笑了幾聲,“我用毒,正像用手一樣方便,如果我恨清嘉到要她死的程度,就絕不會讓她僅苟延殘喘三日……”“三日!?”負江南上前一大步,捏緊沈遺愛的下巴,眼裏風暴可怖:“……什麼意思?!”沈遺愛尖利地笑出來:“是!三日!今天就是第三日,你的清嘉,今日必死,藥石罔極!”負江南麵無人色,猛地甩開她,連聲喚著“清嘉”,跌跌撞撞掀開簾幕衝進了寢殿。
沈遺愛癱坐在地,淡淡道:“清嘉一死,我命難留……他甚至沒有聽出我在為自己辯白……他眼裏隻有清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