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巴爾紮克作品精選(3)(3 / 3)

“這麼說,是真的了。將來我非被女兒搶光、出賣、殺死、吞掉不可了。”

“她是她母親的繼承人呀。”

“要孩子有什麼用!唉,我的老伴,我是愛她的,幸虧她身體結實,她是拉貝特利耶家的人。”

“她活不了一個月了。”

箍桶匠拍著自己的腦門,走過去,又走回來,可怕的目光盯著克羅旭,問他:“怎麼辦?”

“歐也妮完全可以放棄母親的遺產。您總不至於想剝奪她的繼承權吧,是嗎?你如果想得到這樣的讓步,就不應粗暴地對待她。老朋友,我跟您說這番話對我自己是有害而無利的。我的工作是什麼?……清盤、登記、拍賣、分家……”

“咱們以後再說,以後再說,現在別說這個了,克羅旭。您把我的五髒六腑都攪亂了。您收到金子了沒有?”

“沒有。不過我有幾塊古幣,十幾個吧,可以讓給您。好朋友,和歐也妮講和吧。您瞧全索漠城的人都朝您扔石頭哩。”

“那幫混蛋!”

“行了,公債已經漲到九十九了。您一輩子總該滿意一次罷。”

“九十九,克羅旭?”

“是呀。”

“嗬!嗬!九十九!”老家夥說著把老公證人一直送到街門口。之後,由於聽了剛才那幾句話心裏過分激動,他在自己屋裏呆不住了,上樓來到老伴的房間,對她說:“喂,媽媽,你白天可以和女兒在一起過了,我到弗魯瓦豐去。你們兩個都要乖乖的。好老伴,今天是咱們結婚的紀念日,給,這是十個埃居供你在聖體瞻禮節搭祭壇用。這事你想了很久了,就好好享用吧!好好玩,要高高興興的,多多保重。快樂萬歲。”他把十個每個值六法郎的埃居扔到他妻子床上,捧起妻子的頭,親了親她的腦門。“好老伴,你好多了,是嗎?”

“你心裏連女兒都容不下,又怎能希望慈悲的上帝會光臨你的家呢?”他妻子激動地說道。

“得,得,得,得,得,”做父親的那位柔聲說道,“咱們以後再談。”

“謝天謝地!歐也妮,”做母親的快樂得滿臉通紅,“快來擁抱你父親,他饒恕你了。”

但老家夥早已不見蹤影。他快步跑向莊園,準備理一理亂七八糟的思路。葛朗台這時已進入七十六歲高齡。尤其是最後兩年,他的吝嗇像人類所有經年累月的癖好一樣有增無已。根據一項對吝嗇鬼、野心家和所有一輩子死抱著一種想法的人的觀察,他的感情總是專注於他愛好的一種象征上。看見金子,擁有金子成了他惟一的癖好。他的蠻橫與他的吝嗇一樣與日俱增。老伴死後要放棄哪怕極小一部分財產的支配權,對他而言便是違情悖理的事。難道要對女兒公布財產,清點一切家具、動產和不動產,好送去拍賣?……“這不等於抹脖子嗎,”他在地裏邊察看葡萄藤邊大聲說道。終於他打定了主意,吃晚飯時回到索漠城,向歐也妮讓步,籠絡她,哄她,以便死時還像國王一樣,掌握著千百萬家財的大權,直到最後一息。老家夥無意中身上帶著百寶鑰匙,當他躡手躡腳地登上樓梯,來到他妻子房間裏的時候,歐也妮正好將那個精美的梳妝盒捧來,放在她母親床上。兩個人趁葛朗台不在,樂滋滋地細看夏爾母親的肖像,從中去捉摸夏爾的麵容。

“這完全是他的額頭和嘴巴嘛!”老葡萄園主把門推開時歐也妮正這樣說著。葛朗台太太一見她丈夫射到金子上的眼光便大叫一聲:“天哪,可憐可憐我們吧!”

老家夥撲向梳妝盒,猶如猛虎撲向熟睡的孩子。“這是什麼?”說著他一把將那箱寶貝抓過來,站到窗子旁邊。“是真金!是金子!”他大叫起來,“金子真多!足足有兩磅。哦!哦!夏爾給你這個,換走你美麗的金幣。嗯!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這是宗好買賣啊,乖乖!你真是我的女兒,我承認你。”歐也妮手腳發抖。老家夥又說道:“這不是夏爾的東西嗎?”

“是的,父親,這不是我的。這盒子是寄存的東西,不能動的。”

“得!得!得!他拿走了你的寶貝,應該補償你。”

“父親……”

老家夥想拿刀子撬開一塊金板,便將梳妝盒放在一把椅子上。歐也妮衝上前想把盒子奪回來,但箍桶匠眼盯著女兒和盒子,伸胳臂把她一推,用力很猛,女兒倒在母親的床上。

“老爺,老爺,”母親在床上坐起來喊道。

葛朗台已經拔出刀子,正準備將金板撬起來。

“父親,”歐也妮大叫一聲,跪倒在地,膝行到老家夥跟前,向他伸出雙手,“父親,看在所有聖人和聖母份上,看在死在十字架上的基督份上,看在您靈魂得救的份上,父親,看在我的性命份上,不要碰這東西!這個梳妝盒既不是您的,也不是我的。是一個不幸的親戚托付給我的,我必須原封不動地還給他。”

“如果是寄存的東西,那你為什麼看?看比碰它還糟。”

“父親,千萬別把它撬壞,否則我沒臉見人了。父親,你聽見了嗎?”

“老爺,饒命吧!”做母親的說道。

“父親,”歐也妮大嚷一聲,聲音之高,嚇得拿儂奔上樓來。歐也妮順手抓起一把刀子,當做武器。

“怎麼?”葛朗台冷笑一聲,很鎮靜地問道。

“老爺,老爺,您要我的命了。”母親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