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東南,宣州府。
三月,清晨。
宣州城南的金石軒外,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漫漫行來。
他手裏提著一個油布包裹,麵色白淨,眸光靈動,穿一件月白色的長衫,走在三月的春風中,十足一個翩翩少年郎。
不過熟知他的人都曉得,這少年看似一個淳厚的小君子,實則卻是宣州城中有名的皮大王。
少年叫做葉寬,是宣州大戶葉正元的遠房侄子,他生來早慧,無論多繁複的文章,通讀個兩三遍就能倒背如流。可惜幼時父母雙亡,少人管教,葉正元待他也不甚親厚,性格自小便養的七分頑皮、三分跳脫。
而且這孩子膽子奇大,五六歲時就學會逃課。別的孩子若是逃課,最多也就是尋個僻靜的地方捉個蛐蛐,撈個魚兒,絕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可他卻與眾不同,專往熱鬧的地方鑽。宣州府最熱鬧的地界當屬廟街,除了本地的城狐社鼠,江湖人也不在少數。走馬觀花的逛過去,便能見到跑馬賣解的女藝,賣大力神丸和金槍不倒藥的遊醫。若是有心,偶爾也能尋見幾個擅長下九流之術的奇人異士……
這少年五六歲就在廟街上亂鑽,也不怕被人拐了去。待得一張小臉在街麵上混熟,便仗著口甜臉嫩,四處拜師學藝。
江湖若營盤,人來人又去,幾年下來,便宜師父竟是拜了十多個。遇上精通拳腳的師父,跟著學些搏殺之術,以備防身之用。遇上下九流門中的高人,卻是稀裏糊塗的學了不少坑蒙拐詐騙的江湖伎倆。甚至連經營鴛鴦跳、寡婦局的幹姐姐也認了幾個。這些女人憑的就是一張巧嘴和臉兒媚,然而在這孩子麵前,她們卻總是諄諄叮囑,世間最毒婦人心,長大後切莫讓女人給騙了……
少年人總是頑皮的,依仗著拳腳和一肚子的江湖伎倆,遇上看不順眼的人,總是要設計捉弄一回,待人服輸認錯後,他才肯罷休。
時間一長,皮大王的名號便傳了開來。
不過他雖頑皮,卻識得進退,頑鬧歸頑鬧,書本卻從未丟下。尤其這兩年,很少在往廟街跑,而是流連於學堂、書肆,很是讀了一些書。竹軒學堂的藍夫子原本見了他便頭疼,若不是看在葉家的臉麵上,早就將他踢出學堂。可現在卻是青睞有加,不僅時常提點,還將自家珍藏的典籍也貢獻出來,任他讀學。
“葉哥兒,你家夫子又有新作了麼?”
葉寬提著油布包裹邁進金石軒,還未站定,掌櫃的便笑嘻嘻的迎了上來。
竹軒學堂的藍夫子不僅飽讀詩書,更是寫的一手好丹青。而這家金石軒經營的正是書畫古玩,藍夫子沒錢喝酒時,便隨手畫上一幅,送來這裏換錢。葉寬生性好動,街麵上也熟,這跑腿的活便由他包了。藍夫子一手好丹青,能換幾十兩白銀。換做其他的學生送畫,怕是剛出金石軒,便會給街麵上的偷兒盯上。
葉寬將包裹遞給掌櫃,笑道:“夫子生性淡定,一幅畫隻做八十兩銀子,真是便宜了你。”
掌櫃姓許,名三鬥,是個胖子。一步邁出,腹間的肉往往要抖上三抖,所以有個外號叫許三抖。
他笑眯眯道:“我又不是東家,哪裏便宜了我?”
葉寬與他慣熟,將手一伸,道:“今日不跟你扯,且拿銀子來,我還要去東街淘書,莫耽誤了我的時間。”
許掌櫃道:“莫急,莫急,且在樓下等一會。你家夫子上次托鄙號買的藥,昨天剛剛送到,我這就上樓取來,勞你一並帶回。”
葉寬笑道:“夫子身體一向康健,托你買的什麼藥?莫不是……金槍不倒藥?”
許掌櫃哈哈笑道:“你這小子,當真百無禁忌,連夫子也敢調笑,當心回去吃竹板……稍待,稍待,我這就去取藥。”
掌櫃轉身上樓,不多時便捧著一個包裹下樓,道:“銀子和藥都在這裏了,你小心拿著。尤其是這藥,瓶口上封著蠟,可千萬莫要弄破了,一旦泄了藥氣,功效便會走失大半。”
葉寬接過包裹,心中卻是奇怪,暗忖:“什麼了不得的藥,竟連一絲藥氣都不能走漏?醫書我也讀過幾本,知道不拘什麼藥丸,見風久了總是不好,藥性多半會一點點消散。不過如此嬌嫩的藥,卻是頭一次聽見……”
想到這裏,他愈發肯定,這瓶子裏的藥,多半就是那些助興的藥丸。
他久在廟街廝混,什麼藥沒見過?
當下一撇嘴,暗自腹誹:“夫子也是個假清高的人,若要尋這些藥,找我便是,何必假外人之手?”
……片刻後,他提著包裹,慢悠悠走出了金石軒,待轉過一條街後,卻鑽進一條巷子,隨即從懷裏取出一根細長的銀針,笑道:“你讓我小心翼翼,我卻偏要看個究竟,若真是****,回去便拿它做個把柄,好讓夫子將那本壓箱底的書借我一看。上次夫子醉酒,不小心說漏了口,說那是什麼煉氣的法訣,是長生路上的第一道門徑。他當時大醉,說的神乎其神,也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