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納德

雖然我和迪帕克都希望看到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一個人們超越了自己最糟糕衝動的世界,但作為科學家,我不允許自己所希望的世界運轉方式去駕馭我對世界運轉方式的理解。

19世紀中葉,有人請英國一位知名的物理學家評價“桌靈轉”(table-turning)現象。當時人們狂熱地認為“桌靈轉”會產生靈性的接觸,可以讓他們和死去的人交流。當參與者坐在桌子旁,雙手放在上麵,就會出現這種被信以為真的接觸。過一會兒,桌子就有了生氣,翻轉、傾斜、移動,有時連參與者也會一起動起來。邁克爾·法拉第是電動機的發明者,電磁理論的奠基人之一,也是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實驗物理學家,他決心對這一現象進行嚴格調查。他參加了兩場這樣的集會,在集會上他進行了一係列技術難度大、錯綜複雜而又頗具獨創性的實驗,這些實驗讓他明白了“桌靈轉”是怎麼回事。法拉第指出,運動開始隻不過是人們自然呈現的坐立不安,然後,在某個點上,參與者的輕微躁動與其他人的躁動重合,這種躁動放大增強,桌子就會輕輕移動。滿懷期待的參與者就會跟著動起來,這樣就無意中進一步加大了運動,結果就好像桌子有了意識。這種效果相當激動人心,參與者無意地推拉桌子,而不是被桌子拉動,他們會真的認為這就是與另外一個世界的交流。但法拉第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人人都會偶爾遇見些神秘而又無法解釋的事情。一旦遇到,思想開明些總沒有什麼壞處。但是被動接受現成的答案,不認真考慮是否有其他的解釋,或者不嚴肅地審查所謂證據,那就算不上思想開明,而是頭腦空空。不幸的是,人類天生好像更滿足於明確卻又證據不足的解釋,而不接受另外的假設,因為它需要更多調查分析才能解決問題。

我並不是想把迪帕克的靈性學——有著古老的東方哲學和宗教根源的學說——和19世紀的“桌靈轉”等靈異活動相提並論。我隻是利用這個例子來說明縱觀曆史,科學經常用來檢驗非傳統的想法,而且有時候,也會接受這些想法。例如,時空測量是主觀的,有賴於觀察者的位置,這些想法在1905年愛因斯坦發現相對論之前聽來很陌生,很難理解,迪帕克的思想對當今科學家來說也大抵如此。當然,愛因斯坦的同齡人也有些根本不接受相對論的,但這並沒有妨礙它成為物理學主流。為什麼呢?這是因為相對論的預測與實驗觀察相符。不幸的是,迪帕克的學說和思想卻並非如此。

在這本書中,我已經試圖指出迪帕克的觀點與現代科學的衝突。作為回應,他提到了科學對其他宇宙觀是頑固抵抗的,他認為科學家隻局限於用傳統唯物主義視角來透視世界。迪帕克認為宇宙的存在是有目的的,存在非物質的精神領域,這些不能說是宗教觀點。然而,像宗教對待這些問題一樣,迪帕克的信仰遠沒有科學的信仰那樣開放,可以接受質疑,可以適時而變。《天主教百科全書》明確地警告我們,懷疑天主教的啟示不僅是“心智錯誤,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是道德反常”,“懷疑天主教就是完全否認天主教”。迪帕克沒有達到這種程度,但他的主要觀點在我們看來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無法改變,甚至不能質疑的,因為這些觀點都源於數世紀甚至上千年前偉大的東方哲學。而在科學領域,情況恰恰相反,我們一直在不斷地修正完善我們的想法,也樂意拋棄先賢們的傳統思想,不管是牛頓的、愛因斯坦的,還是玻爾的,隻要有證據能推倒他們的觀點,我們就毫不猶豫。科學正是因為接受質疑而得以蓬勃發展。遠不同於任何宗教,科學始終是開放的、虛懷若穀的,可以包容世界觀的各種重大的變革,可以接受時空腐朽等類似異端邪說的看法,以及預測中的不確定性等類似悖論。甚至隨著我們對宇宙了解的深入,連迪帕克講到的科學所固守的唯物主義也改變了。最初,科學界隻把那些可見的、可觸及的事物視為真實存在;後來接受了無形的力場、看不見的原子,甚至還有不可見的誇克。科學樂於接受新的真相,科學不能接受的是虛假的東西。

因為沒有固定程式,所以說科學是開明的。科學不在乎地球還是其他什麼星球是宇宙中心,不在乎銀河係是唯一的還是千千萬萬個星係中的一個,甚至也不在乎宇宙是否唯一。科學不會因為發現人類起源於類人猿或者什麼菌群而深感冒犯,不會因為死後會變為塵土而惱火,不會因我們的意識沒有魔法而生氣。達爾文在研究人類起源時也沒有說,“我們必須剔除創造的意圖”。相比起來,迪帕克卻寫道,“如果要超越糟糕透頂的衝動,唯一的方法就是能夠讓人人得益的更為高遠的目的”,而正是“靈性學恢複了目的和方向在進化中的合理地位”。

我認為有目的的生活很好,但不應該將其混淆為相信自然界也有固定為法則的目的。我也讚同迪帕克對人們該如何生活、如何對待他人的想法。雖然我和迪帕克都希望看到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一個人們超越了自己最糟糕衝動的世界,但作為科學家,我不允許自己所希望的世界運轉方式去駕馭我對世界運轉方式的理解。

迪帕克認為,在是否存在一個隱秘而看不見的領域等問題上,科學過於保守。以曆史的觀點來看,科學的確多次駁回了看不見的領域存在的認識,但這並不是因為科學沒有進行檢驗。偉大的科學家要具備的最重要的一個特點就是好奇心,數百年來,從法拉第到費曼等科學家都考慮過這些問題。但科學家所具備的,還有另外一個了不起的特點,那就是善於懷疑,因為用虛假的解釋來滿足好奇心毫無樂趣可言。我們的理論必須與我們在真實世界所觀察到的相符合,迄今為止,這促使我們始終拒絕存在非物質領域的想法。

事情的表象總是具有欺騙性,要找到準確的解釋並非那麼容易。星係、恒星和人類從混沌中的誕生似乎隻有超自然才能解釋得通,比如桌子很明顯的自我轉動現象。人們在思考時,可以自由談論看不見的領域、無形的現實、引導進化的有序力量,可以用奇聞趣事來闡明思想,可以通過類比來爭論是非曲直,可以使用含糊不清的日常口語,可以用“愛”和“目的”等可心詞彙來使自己的文章充滿生氣,甚至可以求助古代聖人和先前的文獻。這些說法或許很有吸引力,但科學要響應更高的權威——自然界實際運轉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