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老人沒有睡,他就坐在一旁,一夜不眨眼地端詳著熟睡的母子倆,就像一個守夜人。媚媚後來發現,自那夜開始,老人經常這樣守著她們母子。有天半夜,媚媚醒來,發現老人仍在那裏坐著。她和兒子的身上,多了一條被子,是老人的。她心頭一熱,眼眶不覺閃著淚花。她硬把老人拉進自己的被窩。老人渾身顫抖,老淚縱橫。媚媚十分擔心地問他怎麼啦。老人哽咽地說,他太興奮了,太幸福了,太滿足了。他還說,他太替媚媚惋惜了,媚媚你這麼好的女人,落到這種地步,他太難過了。你媚媚對我越好,我就越難受,越受不了。說到傷心處,一老一少竟抱頭痛哭起來。
第二年,女兒出世了。媚媚有了新的希望,新的寄托。
安本分逐漸長大了。安老師留下的唯一財產,就是一批書籍。學校都處在癱瘓狀態,孩子們都不上學。安本分就在家裏自己看書。直到他到了工作年齡,沒有進過一天校門。
老人的一個親弟弟是臨陽石油公司的職工,早年離異,身邊沒有子女。因病去世後,老人經過各方運作,讓本分頂替死去的弟弟到石油公司當了工人。從此家裏算是有了個掙錢的人。這時候,貼在牆上的紙幣也所剩無幾了。這個家就靠本分支撐。
老人在幾年前過世。媚媚沒有照老人所說用席子一包一扔完事,而是送火葬場火化,並買了一個像樣的骨灰盒,存放在火葬場。骨灰盒上端端正正寫著“妻媚媚、兒本分、女晶晶敬挽”字樣。
本分的血管裏流淌著安老師的血液,天生的倔勁,表麵上不多說話,骨子裏倔得很,絕不隨大流。近兩年汽油供應緊張起來,價格的雙軌製,給一些不法之徒造成了可乘之機。於是,石油公司的一些人和外部的不法分子勾結起來,大肆倒賣計劃內供應指標,獲取差額利潤。本分所在的加油站就是一個非法交易場所。本分看不慣,於是向公司領導反映。結果,倒賣石油的人沒有受到查處,而安本分卻莫名其妙地被開除了。媚媚既難過又生氣,責備本分不本本分分做人,管那麼多閑事,自己倒了大黴。
有人告訴本分,臨陽石油公司歸省公司管。他們在臨陽的勢力很大,省裏會好一些。於是,本分就開始向省公司反映,但遲遲沒有結果,突然又來了個強奸未遂被抓進監獄。真是禍不單行。
這些天,媚媚到處奔波,設法營救兒子。其實她早已知道我在石油公司,一是怕影響我,二是有自卑感,一直沒有來找我。她也不讓本分來找我。這次要不是公安分局劉科長告訴她我是目擊證人,她仍然不會來找我。
夜深了。我送媚媚回家。生活的風刀霜劍在她臉上刻上了許多皺紋,頭上也生出些許白絲,但這些並沒有能夠掩蓋她當年美麗的影子。她走路時的優雅姿勢,仍是當年那樣。
她沒有邀請我進她家,我也沒有提出要求。我目送她進了院子,進了家門。在昏暗的燈光下,一個女孩子撲向她,並傳來帶哭腔的一聲:“媽——媽!”
我佇立著沒有馬上離開。我在思考著如何幫助這個不幸的女人擺脫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