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加罪總有說詞(2)(2 / 2)

我將材料遞給劉副指揮,並將我所知道的情況一並告訴了他,表示這材料上寫的是假的,反對揪出肖汝斌。

肖慧敏不知怎麼聽說了這件事,找到我,勸我要無條件服從工人階級的領導,否則,後果十分嚴重。我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隻是在工宣隊麵前不便發作罷了。火頭上她來勸我,豈能得到什麼好的回報,連損帶罵,連常隊長在醫院給她削蘋果的事,也一並端了出來。

她顯得很委屈,說早就想著要問我,她住醫院為什麼不去看她,工人階級關心她這個學生有什麼不對,譏諷我小肚雞腸,嫉妒心理。

她反倒有理了。我覺得糾纏這種事沒意思,話鋒一轉,問道:“你知道肖汝斌是誰嗎?”

她的眼睛在問:“是誰?”

“肖汝斌的哥哥就是咱們的安老師!他倆是你親舅舅的兒子,是你的表哥,你知道嗎你——你?!”

肖慧敏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搖著頭,自言自語道:“舅舅?表哥?怎麼可能?這……這……就像是夢一般……”

我沒再作解釋,抱著一個你愛信不信的態度。

她信了。沒一會兒,她就相信我說的是真的了。她傷心地哭了。一邊哭,一邊喃喃著:“我的這些親戚,讓我怎麼去麵對他們,怎麼去認他們……”她蹲了下去,頭埋在交叉著的胳膊上。

我並不去勸她,更不去安慰她。我想讓她自己去良心發現。她站了起來,讓我吃驚的是,她目光裏透著從來沒有過的堅定果決。她說:“這正是考驗我們的時刻。麵對親情,大義滅親,更能體現我們堅定的階級立場。”

她真的變了,在我眼中,她真的變得陌生了。我一邊往後退,一邊打量著她,審視著她。我沒再說一句話,退後幾米後,猛地轉身走了。

我找到肖汝斌,單刀直入地問:“表哥,你給我說實話,你和那位姑娘的事,是不是像你說的那樣?”

他堅決地點點頭:“全是真的,沒有一點虛假。——怎麼啦?”

“不用問了,你領我去見你的女朋友。”

這天刮著大風,風中裹著塵土。肖汝斌穿一件破舊的棕色皮夾克。隻有在接近領子的地方有一顆棕色的扣子,他幹脆敞著,任憑西北風吹向裏邊。他說這件皮夾克是父親留法時帶回來的,是父親留給他的唯一財產。

從學校到姑娘所在的那座工廠,必須先進城,然後向西走,我倆騎著自行車,頂著大風,足足走了兩個多小時。很巧,女工宿舍裏隻有她在。

她長得不算美,但一臉坦誠。過早的憂愁使她額上、眼角已有明顯的皺紋。常年上夜班,眼圈露著疲態,使得她的容貌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相。我將肖汝斌支出去後,向姑娘說明了來意。她眼裏立即噙滿了淚水。我強烈地感覺到她善良軟弱的性格中,透著對愛情堅定的追求。

“我倆真心相愛。可我又拗不過母親要死要活的阻攔,事情就是這麼拖著。不同意歸不同意,但不能昧著良心害人家呀。我倆認識這麼多年,汝斌碰都沒碰過我一下。為了害人家連自己女兒的名聲也不要了……”她傷心地哭了,“事到如今,有沒有什麼辦法?”她哀怨的目光中透著無奈的祈求。

我給她出主意,立即去學校找工宣隊指揮部說明真相。要找那個女指揮,她給全校師生員工做過憶苦報告,富有同情心,待人挺和善。

姑娘果真來了,果真找的那個女指揮。女指揮送姑娘出去的時候,眼圈紅紅的。兩個女人在一起大概掉了不少眼淚。看來有門兒,我心裏釋然了,像卸了副重擔。

原定的批鬥大會推遲了幾天。在這期間,指揮部再沒有找過我,我更放心了。

會場氣氛已不如前幾次那樣緊張了,人們已經適應了。而且後來幾次揪出來的,大都是早已批判過的,人們不覺得新鮮了。

大會程序仍和前幾次一樣。輪到揪第四個人的時候,主持人的聲調有點變樣,罪名也與以前的不同。隻聽見:“把肖汝斌揪上來!”

猶如晴天霹靂,我被震懵了。

會議是怎樣結束的,我都忘了。人們都離開了操場,隻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那兒。肖慧敏走過來推了我一把,才讓我回到現實中來。我狂怒地站起來,拎起凳子就走。

第二天,管教隊緊急報告:肖汝斌跑了。工宣隊指揮部發布公告,嚴厲警告肖汝斌主動回來自首。

到家裏去搜尋肖汝斌的工宣隊員發現了一具女屍。經確認,是肖汝斌的母親。學校派車將屍體送到火葬場。沒有一位親屬送行。

一個月過去了,仍然沒有肖汝斌的蹤影。

直到我們畢業離校,仍舊沒有肖汝斌的消息。

十幾年以後,肖汝斌仍沒有消息,而愛他的那位姑娘卻仍然在等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