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的高考,十分平靜。不會牽動各個社會層麵,也不牽動家長。不像現在,簡直不得了,家長數量比考生都多,考場外是裏三層外三層,似乎參加高考的是家長,而不是學生,不清楚是不是社會的一種進步。
考頭一門語文的時候,心裏有點緊張。好在我的語文功底比較紮實,開考幾分鍾便進入狀態,接下來的幾門發揮也正常。考試一結束,心裏便有了底,考上大學沒什麼大問題,至少省內大學穩拿。
依照學校的安排,高考完畢後要學習三天,中心議題是一顆紅心兩套準備。第一套準備已經完成,第二套準備是考不上怎麼辦?其實,高考一完,考生大多已作鳥獸散。許多在高中三年過得不太順心的同學巴不得早早離開這個傷心地。那些年,動輒被整的同學太多了。有的畢業班早已集合不起人來。我們班不同,那三天基本都到齊了。原因很簡單,黃老師比別的班主任高出一招,壓住畢業證,不參加三天討論會的同學不給發。這一招還真靈。討論會上挨個發言,千篇一律,都是說考得不好,估計考不上;如果考不上,堅決響應黨的號召,到農村去,到廣闊的天地裏貢獻青春。實際上,到頭來沒有一個同學到了農村。
我反感這種八股式的表態。我發言時語驚四座:我隻有一套準備,上大學。會後,有好心的同學表示擔心,萬一考不上,不就被動了?我不以為然。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到那時,誰都不知道在哪兒,誰被動誰呀。
黃老師壓住畢業證對我是沒有作用的,我本無去處,在大學錄取通知書下達前,隻能待在學校。
發畢業證那天,全班同學全部到齊。但發完證沒幾分鍾工夫,就像是人間蒸發,一個人影也沒有了。頓時,整個校園變得靜悄悄的,透著凋零肅殺之氣。黃老師是最後一個離開教研室的。她關門的聲音格外響亮,在辦公樓的走廊裏久久回蕩,餘音還傳到校園,那聲音有種淒涼的味道。我站在遠處,看見黃老師一個人走出來,路經我們教室的時候,停了下來,望著寂寥的窗戶,像在深思什麼。之後,她慢慢走出校門,消失了。
一種失落惆悵的情緒籠罩著我。我感到百無聊賴。宿舍裏空蕩蕩的,平時有點擠的床鋪就剩下我一個人的鋪蓋。我仰躺在床鋪上,眼睛望著天花板。思緒像斷線的風箏,下意識地想了很多很多,想得太多的還是肖慧敏。她太令人捉摸不透了,考試一結束就不見了她的身影。三天學習她也居然沒有參加,這是讓所有同學都感到吃驚的事。我分析著她突然消失的各種原因,腦袋都想疼了也沒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暗暗問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她了?否則老想她幹嗎?我終於明白我煩躁不安的原因了。找到原因的同時,也清醒了過來,我這是單相思。如果真的像佘媚媚說的那樣,怎麼會不給我說一聲就突然不見了呢?她對我的各種關心照顧,在批判我的會上已經解釋得清清楚楚,我不該有非分之想。既然如此,何必這般苦苦折磨自己呢?我反而釋然了。
我靜下心來,動筆給哥嫂寫信,介紹了高考情況。告訴他們,為了節省路費,不回去看他們了。哥嫂很快回了信,說等我的好消息,並告訴我,本月不寄錢給我了,等我考上大學,將錢直接寄往大學。要我節約用錢。
我的確發生了財政困難。因為放暑假,學校食堂關了。食堂將當月的糧票發給了我。我隻好每天到街上買著吃。經過仔仔細細的精確計算,每頓飯隻能買六分錢的一個燒餅,就著白開水。半夜常常被餓醒。實在餓極了,“咕咚咕咚”喝兩碗涼開水。即使這樣,也不好維持下去了,我必須想辦法。
離學校不遠,有家國營蔬菜門市部。我硬著頭皮去找主任交涉,表示工資多少也行,隻要允許我打工。主任說工資指標是要上頭批的,他沒有權力,但可以保證我黃瓜西紅柿隨便吃。這也好哇,這兩樣東西既能當飯吃又能當水果,還富有營養,何樂而不為呢?
我的任務是每天上午給一家醫院食堂送一平車菜。下午送菜的汽車來了,幫助卸貨。閑下來幫助售貨員賣賣菜。
售貨員都是蔬菜公司的正式職工。這一帶上萬居民,隻有這一家蔬菜商店,人多菜少,每天都是排長隊。菜價是國家統一定的,無須討價還價。菜有好有壞,但不準挑,挨個拿。眼尖的顧客都排到我幫忙售貨員的這一隊。因為我往秤裏放菜,盡挑新鮮的,沒有爛的。售貨員的工作量很大,一點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即使這樣,排在隊伍後麵的人還嫌太慢,發出各種指責。一次不經意間,我發現有個女售貨員在給顧客遞菜時,將卷成卷兒的兩元票子,麻利地塞進袖子——確切地說,是袖套,袖口有橡皮筋紮著,是門市部發的工作服。我心裏十分驚詫。這不是盜竊嗎?每天塞這麼一次,一個月就是六十元,而她們每月工資是二十二元五角,這樣下來,每月的額外收入是工資的三倍!由這時起,我逐漸明白了,為什麼許多在國營商店工作的營業員,比如賣肉的,賣飯的,賣菜的……他們的生活比一般人家的生活要殷實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