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中學,學生一律住校。每逢星期六下午,是住校同學離校回家的日子。離家一個星期,能回家與父母親相聚,同學們個個興高采烈,就像電影院散場似的紛紛擁出校門,
我是常住戶,無家可歸。每到這天,心裏便有種失落感,常常會毫無目的地在校門口轉悠,看著同學們從身邊走過。奇怪的是,每每這個時候,肖慧敏會突然出現在麵前,向我道聲再見,再加一句:“你又可以比別人多學一天,真羨慕你。”走出幾步,還會轉身向我微微擺兩下手。那個手勢極其細微,隻有我才能看得出來。於是,我就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離校門不遠的城市主幹道上,然後毅然地回到教室,專心地做起功課來。
星期天下午,是返校的時間。才分別了一天,同學們相見時仍然十分高興,像是久別重逢。校園熱鬧起來。同學們從家裏帶來各種零食,紅棗啦,餅子啦,玉茭子啦,柿餅啦,五花八門,相互分發,甚至哄搶,教室裏好不熱鬧。
肖慧敏帶來的東西,同學們必搶無疑,主要是幾個男同學。往往不等書包從肩上取下來,就被奪走了,書包裏的各種小吃,被一搶而空。我不會去參與這種活動,肖慧敏的就更不會了。事後,她總是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塞給我一包東西。原來她還留著一手。她這種舉動,常常搞得我下不了台。不接吧,讓她難堪,推來搡去,反倒引起別人的注意;接吧,自尊心受不了,我像個無人照管的孤兒似的,老是接受別人的施舍。她再三給我做過解釋,讓我千萬別誤解了她的意思,絕不是由於同情,而是……而是什麼,她沒往深裏說,說是說不清,反正讓我別誤解就行了。
又是一個星期天下午,肖慧敏很早就回來了。肩上照例挎著那個藍布書包。她徑直走向我,從書包裏取出一個鋁製飯盒。一打開,滿滿的一盒餃子,微微冒著熱氣,一股久違了的肉香直撲鼻腔,勾出我貪婪的食欲。“喏,給你改善改善生活,趁熱吃吧。”同時送過來一雙筷子。真是無巧不成書,正當此刻,幾個男生也正走進教室,領頭的是郝芳芳。郝芳芳第一個衝到肖慧敏麵前,嚷道:“好啊,肖書記,有好吃的不讓大家吃,該當何罪?”伸手就去搶飯盒。
“慢著!”肖慧敏伸手擋住了郝芳芳的胳膊,臉上掠過一絲憤怒,但很快消失了,“人家春靄同學成天在學校,學校食堂又從來不吃餃子,照顧一下是應該的。下星期你們也給春靄同學帶點食堂不常吃的吃食來。”
“好好好,下星期我帶,可現在必須共享。”郝芳芳不想罷休。否則,他也不好下台。
肖慧敏神秘地笑笑:“不過,今天這個餃子,還有個故事,聽我講完了再分享也不遲。”
郝芳芳臉上露出誇張的驚詫:“餃子還有故事?說說看。”肖慧敏在我對麵坐下來,示意郝芳芳他們都坐好,先笑了一笑,說道:“我們家呀,有好長時間沒吃餃子了。今天因為我的緣故,決定吃頓餃子。餃子包好了,也下好了,出了鍋正準備吃,父親的一個朋友來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了,正趕上吃餃子,讓也不是,不讓也不是。客人也感到來得不是時候,說了幾句話就要告辭。出於禮貌,父親挽留朋友吃了餃子再走。朋友推辭不吃。我這個父親呀,真是的,禮貌過了,人家不吃就算了唄,他反倒態度堅決起來,人家越表示不吃,他越是要留。果然,這一推一讓的,客人的態度就猶豫起來。我挺著急的,不是我家小氣,吃頓餃子太難得了,百年不遇,客人真要坐下來吃,就慘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父親拿起筷子,夾起一個餃子送到客人的嘴邊說道:‘你也太客氣了。要不,嚐上一個,看看味道如何?’客人反應也很快,借機下台,連連說:‘好,好,我嚐一個。’一邊嚼,一邊點頭:‘哼,不錯,味道真不錯……’立馬告辭出門。就這樣,化險為夷了。”
大夥被逗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郝芳芳自嘲地朝其他兩個男生說道:“肖書記給了咱們下台的機會,咱們也嚐上一個告辭吧。”
本來,這種場麵是令我尷尬的。但是心裏再不高興,也不至於做出讓肖慧敏下不了台的事情來。我也借機說道:“感謝肖書記對我的關心,更感謝肖書記的父親,由於他處事機智,才保存了一飯盒革命的實力。”大夥好一陣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