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笑後肚子見長(1 / 1)

秋天了。酷熱的氣浪終於被一天涼似一天的秋風所抑製。我腳背的紅腫慢慢消退了,食欲也越來越好,已經可以和小夥伴們一起玩兒了。

小河盡頭蘆葦蕩的翠綠色在不知不覺中褪去,原先隱沒在綠浪中的穗子,也逐漸凸現出來,終於變成灰黃一片,在秋風中搖搖擺擺,一派“楓葉荻花秋瑟瑟”的情景。一群灰白色的鳥兒喧鬧著騰空而起,在湛藍的碧空中盤旋一陣,又消失在葦蕩深處。

太陽慢慢向西墜落。籠罩在餘暉下的葦蕩,像著了火似的金光燦燦。我站在小河邊,看著小夥伴在打水漂。我大病初愈,身體還比較虛弱,一點兒勁兒都沒有,瓦片扔出去,“嗵”的一聲便沉到水裏,漂不起來。村裏傳來村婦呼喚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小夥伴們聞聲陸續離開河邊進村了。這個時候,姨媽也該來喊我了。於是,我返身準備走。一扭身,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我跟前。她一把拉住我的手,往村裏走去。快到姨媽家門口了,奶奶步子加快了,握著我的手緊緊不放。我強了一下,奶奶轉身在我屁股蛋上狠狠拍了下,並使勁搡了我一下,急急經過姨媽家,朝奶奶家走去。

一進門奶奶把我往一張椅上一放,手指著我的鼻子喝道:“聽好了,從今往後,不準再到姨媽家去!”此刻的奶奶,眼裏露著凶光,臉上嚴肅的神態無可置疑地告訴我,這可不是嚇唬人,奶奶的話是不可違抗的。我著實被嚇住了。

我想姨媽。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很想去探個究竟,但奶奶看得很緊,連門也不讓出。

晚上,不等奶奶招呼我,我就知趣地蜷縮在床上一角,睡了。

早晨,我被福金家的尖厲的喊聲驚醒了。我習慣性地喊了一聲“姨媽”,旁邊卻是空的,這才想起這是在奶奶的床上。奶奶早就起床了。門外有吵鬧聲。我一骨碌下了床,跑出門去。

吵鬧聲是從姨媽家傳來的。我急忙跑過去。門口已經圍滿了人。姨媽樓上的臥室裏,傳出劈裏啪啦的打砸聲,還夾雜著姨媽尖利的叫聲、男人的怒吼聲。我的心一下子抽緊了。

打砸聲還在繼續。聲音在往樓下移動。不一會兒,姨媽踉蹌著從門裏跑出來。她的頭發散亂,明顯是被人用手揪過的。她嘴角流著血,藕荷色的旗袍從肩膀處扯破了,姨媽用胳膊捂著半裸露的乳房。她還沒有站穩,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從屋裏追了出來,照著姨媽的腦袋掄了一拳頭。他舉拳再要打的時候,奶奶出現了。她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腕,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姨媽。

“發祥!你再打一下給我看看!”

叫發祥的男人住了手,他將散落在額前的頭發抹上去,握住兩襟理了理西服,餘怒未消的樣子。

屋子裏又走出一位妖豔的婦女,燙發頭,脖子上掛著一串珍珠項鏈。淡藍色的旗袍外麵,套著一件棗紅色的緞麵夾襖。她扭著腰肢走到發祥的身邊,戴著寶石戒指的手從腰間拽出一隻白色手絹,輕輕摁了摁嘴角,嗲聲嗲氣地說:“喲,這位是發祥的奶媽吧。我聽發祥說過的。這個村子裏,除了你是沒有人敢管我家的事的。不過事情又得說回來,”她舉起一直拿在手裏的一條女人的花內褲,“我家發祥供她吃供她穿,可總不能還供著她偷人吧,這讓發祥的臉往哪擱呀!”說著,她將內褲往姨媽的臉上狠狠一摔,扭著肥大的屁股進屋子去了。

發祥在奶奶麵前倒也表現得十分禮貌。他哈了一下腰,淡淡一笑說:“奶媽,不怨我打她,你看她——”指了指蹲在地上的姨媽,跺了一下腳,“唉,我這位大的,你是知道的,連我也得讓她幾分。”他的眼睛朝屋裏瞟了瞟,“這樣吧,奶媽我給你麵子,讓她到你那住一段日子,花費我負責,以後怎麼辦,再說吧。”

我終於明白了,這個叫發祥的男子就是姨媽家的主人,姨媽是他的小老婆。他常年在上海,在上海灘多少還算個人物。近來上海戰爭吃緊,帶著大老婆從上海來鄉下避難。於是姨媽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我奇怪,姨媽為什麼要嫁給這麼凶的男人呢!姨媽摸了摸我的頭沒有說話。

姨媽暫時在奶奶家安頓下來,也就是多加一張床。奶奶去姨媽家幫她拿來一些衣物,還有那隻經常伴著姨媽的暗紅色的皮箱。

我高興極了,又能和姨媽睡在一起了。

這些天,我發現姨媽越來越胖,旗袍都變小了,不能穿了。她到鎮上裁縫店又定做了幾件寬大些的。晚上,姨媽常常拉住我的小手在她肚子上摸來摸去,經常能夠感覺肚子裏有東西在動。我問姨媽:“肚子裏什麼東西在動呀?”姨媽笑笑,反問:“你說呢?”我天真地回答:“我不知道哇。”“是小兔子。”“真的嗎?”我很認真。“當然是真的。”姨媽也很認真。於是我相信了。

沒事的時候姨媽把不能穿的旗袍剪開,做成小衣服。我又問:“這給誰穿呀?”“給你呀。”我當真了,可是怎麼也穿不進去。姨媽笑了:“傻孩子,你還當真了?不是給你穿的。”“那給誰穿的呀?”“給肚子裏的小兔子穿呀。”於是,我又真信了,盼望小兔子快快從姨媽肚子裏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