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的文藝隊,經常出席大隊和公社彙演,每次彙演,再也少不了李玉珍,她有了更遠的名聲。大隊和公社抽調各村文藝骨幹,組成高級別演出隊,李玉珍都被抽去,在全公社巡回演出,也去縣上參加演出。所有的演出中,李玉珍都以鄉村姑娘明亮純淨的嗓音,做出傑出表現。她又被縣上看中,經常抽去縣文工隊,到更遠的地方表演,一展風姿。
這是李玉珍最與眾不同的特殊經曆,相比棚租村的花腰彝民歌手龍祥旺,李玉珍更像來自山村的現代歌手。多少年來,她從村唱到鄉,從鄉唱到縣,參加過各種級別的正式演出,演唱的不是純粹本地山歌,是收音機和電影裏的流行民歌,《五朵金花》裏的“大理三月好風光”什麼。相比土生土長的龍祥旺,她的才華更容易理解,更受各級領導重視。她經常出頭露麵,見過正規場麵,登過正式舞台,對山村之外的世界就格外向往。
可是,出村演出結束,李玉珍還是回村種地。
村裏給她的待遇,是兼職做科技員。
她在村裏是明星,同齡姑娘以她為榮,外村的小夥子來約,去山上跳樂唱歌,李玉珍不能少。她們天黑出發,循著村外山坡上的口哨聲和樹葉聲跑去,在柴火的溫暖中,李玉珍拿出專業隊演員的架勢,唱得小夥子們心花怒放,拍手稱讚,眾人高興,你一句我一句,你唱來我唱去。
一夜玩到天亮,回家就惹麻煩了,父親很生氣,讓李玉珍寫檢查,做出保證,不再玩到天亮。寫檢查不算,還不準睡覺,罰她去豬廄,背豬糞上山,種包穀。她一夜未眠,背一籮沉重豬糞,半路靠在山坡上休息,很快睡著,醒來後嚇一跳,再爬山,上山到地裏,倒出豬糞,幹一陣活,蹲著又睡著。
父親看見, 撿一塊泥團砸去,把她砸醒,吼幾聲,要她接著幹。
父親罵道,你去縣上,好吃好在慣了,膽子太大,回來就瘋,一夜不回家,現在給我幹活,好好曬太陽。
李玉珍見了太多外麵的舒服日子,曬不慣太陽了。
祖祖輩輩麵朝黃土背朝天, 曬太陽曬怕了,幹農活太辛苦,李玉珍已經吃不了這份苦,隻愛唱和跳。她去縣城好多次,住縣文工隊,有吃有喝,每天排練,人家還發糧票和一二十塊錢報酬。那些日子,她心裏喜歡,以為變成了城裏的專業隊演員。
回山溝裏的家,不好玩,找人唱和跳,就挨罵,她很不服氣。
唱唱跳跳的生活,喚醒了她的身體,使她變得大膽而固執。
父母看出危險,女兒長大留不住,早晚要嫁人,不如先訂婚,這樣就規矩,不再亂跑。李玉珍聽說了,堅決反對,不嫁山裏人。
婚姻是女人的命,嫁什麼人,有什麼命。李玉珍要進城,也想過嫁人,她要嫁城裏人,嫁縣城的工人和幹部,或者鄉政府機關幹部,就是不願嫁山區村民,不是看不起村民,是嫁在山區農村,就折斷翅膀,再不能飛翔。
她要飛出去,永遠唱和跳,做一個專業演員。
父母不管那麼多,三下五除二,找來外村一個親家,收下彩禮,就算敲定了她的命。
要嫁你們自己嫁,她喊道,我不嫁,我就是不嫁,我還年紀小,現在不嫁人。
父親吼道,已經定下來啦,不嫁也得嫁。
吵歸吵,她的話沒有人聽,這個烈性子的姑娘,哭喊著拿出一瓶敵敵畏藥水,朝村外跑去。
農藥是鄉下女人反抗命運的有力武器。
父親擺出軍人架勢,不理,她一路哭喊著朝村外跑,把鄰居驚動了,人家知道她敢說敢幹,找來她的大姑,訴說危急,大姑臉色驟變,追出村子,早已不見她的蹤影。她跑到半路,遇到村裏人,人家聽她哭訴,搶下敵敵畏藥瓶,拖她回家,父親歎一口氣,不說話。隻能退婚。
若幹日子後,母親背著人家送來的彩禮,穿過晨霧彌漫的山路,去親家賠還和道歉。走進人家家門,不敢說話,留下東西就逃,十分狼狽。
現在,說起抗婚往事,李玉珍語氣沉重,回憶母親替她狼狽退婚,又很開心,不禁哈哈大笑。
16歲那年,縣上分配一個名額,讓她去省文藝學校進修。她是鄉下人,要自己出錢,300塊可以進修,改變人生。回家跟父親說,父親很生氣,說你這個人太懶,不想在農村幹活,就想出去唱和跳,那種事不實在,我不管,莫說300塊,3塊錢也沒有。
說起那件事,李玉珍感慨萬千。換了別家,砸鍋賣鐵,也要湊那筆錢,厚著臉皮也要找人借。可是父親不理,她失去了改變人生的重要機會。
女人總要出嫁,李玉珍結婚了,嫁的不是普通村民,總算與自己的夢想相近,可是她的婚姻,並不順利。
結婚生子,兒子一歲時,李玉珍應邀參加雲南玉溪市的民歌花燈比賽,一舉奪魁,獲民歌比賽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