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河神將蛟屍捆在石柱上以防被水流衝走,與墨良一起進了內室。內室無水,想來那門也是可以避水的寶物,室內兩側牆壁上是一排青銅燈具,上麵銅鏽斑斕,黃綠相間,想來是故意如此,以顯得故意盎然。
燈具上擺著一排明珠,將廳堂照的與岸上無異,裏麵是一方白玉矮桌,上麵供奉著一張畫:一人頭戴鬥笠,天空中黑雲密布,頭戴鬥笠之人轉頭而望,隻餘背影,下麵是兩個小字:望家。說的是當年大禹治水時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故事,望家二字最是傳神,因忙於治水,麵對家中嬌妻隻能遠望,不言自淒。
畫下麵另供奉著著一個赤紅色的牌位,上麵寫著一排鎏金小字:“九州之主大禹之相姓嬴諱伯益長生牌位”,桌上擺著些時鮮水果之類的祭品,畫像下麵還有兩個明晃晃的銅符,也不知是什麼。
河神所居之處當然不乏那些魚蝦之類的妖修,幾名侍女傳上幾盤蔬果菜肴,墨良與河神跪坐在地,不多時便有幾個少女身著宮裝在廳堂裏翩翩起舞,鼓瑟吹笙。
“你這裏聲色俱全,怪不得白蛟要奪你河神之位。”墨良捏起一顆桑葚,填在口中,隨口說了一句。
河神聽到這裏,臉色竟有些黯淡,右手拿起一樽酒一飲而盡。
“你當我願意當這河神?天地人神鬼!你可聽過?我們這河神之類的不過在那些見不得光的鬼物之上,連那些不通法力的俗世中人都不如!那白蛟不過結丹期的修為,我在這裏也有千餘年了,便是再沒悟性,常理來說我也不止結丹的修為,你可知我為何竟連這白蛟都鬥不過?”
墨良看了河神一眼,心道:“我自然不知,你與我說話竟學那些市井說書之人,先反問一句……我偏不問你為何,看你怎麼回答。”
也不詢問,亦不驚詫,墨良輕輕撚起一枚龍眼填入口中,緩緩咀嚼,偶爾抬眼看一眼河神,似在等他解釋。
“算了,不提這個,剛才心中苦悶,是我失態了。其實我也看出來了,你不過是手中法寶厲害,修為我雖看不出深淺,但你尚不知避水之法,可見你的修為不過在結丹之下,想是身上有什麼法寶遮住了你的靈氣,讓人看不出來罷了。”河神說完,偷眼看了一眼墨良,見墨良仍是笑意盈盈,隻是身子微微向上抬起,不是完全地跪坐在地,不禁微微一笑。
墨良聽到河神說了這麼一句,心中著實驚懼。花巫圖之事便是因為一柄離品下等的軟鞭引起的,這段滑膩膩的棉線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品階的法寶,但是單單是這搬山阻河的神通就知道定然不是凡品。
此時他正含著一瓣柑橘,猛然聽到河神如此一說,嚇了一跳,汁水嗆進氣嗓中,隻想咳嗽。他怕河神有什麼惡意,不得已隻好強忍住喉嚨的瘙癢,臉上還是裝作笑意盈盈,卻把腰偷偷挺直,下身緊繃,隻待河神有所動作便起身與他爭鬥。
“你也不必害怕,我謝你還來不及,若沒有你今日我就命喪於此了。你自放心,我對你那法寶無甚興趣。我若真是那等奪寶殺人之徒,又何必通河道,固堤岸,保這八百裏飛雲江兩岸生靈不受洪澤之災?況且你身上有如此寶物,自然師門不凡,我若奪了你寶物,從這以後也要過那漂泊無依東躲西藏的日子,我又不傻,放著這聲色犬馬的日子不過,為了一件法寶就顛沛流離?”
河神所說的這段話頗有技巧,先說自己盡了河神的本分,保一方平安,心境頗善,後麵又分析利害,不說其他,但說自己若是奪寶殺人的後果,由不得墨良不信。
墨良聽到這裏,長籲一口氣,身子放鬆,也不再隱忍,大聲咳嗽起來。河神淡淡一笑,遞過一盞茗茶,墨良接過一飲而下,方才止住了咳嗽。
“也好,你既看穿了,我也不必裝模作樣。我畢竟涉世未深,雖然遮住了本身修為,可是氣度言語畢竟還是逃不過你這千餘年的見識。要不總聽人說修煉之人需在世間曆練,想來曆練的便是見識吧。”
“這裏雖好,可是畢竟性命要緊。我不知你們神仙的事,但剛才你既然說白蛟自成一族,他來這裏奪你河神之位,想來族中定然知道,他殞身於此,免不得還會再來一條,到時候恐怕……”
河神聽到這裏,苦笑一聲,又飲了一盞酒,長歎一聲,說不出的苦楚黯然。
“我如何不知道?這納迦一族最是護短,而且睚眥必報,九天之上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我聽聞不止我這裏,許多河海湖泊都有蛟類前往躲取河神之位。我地位卑微,但也猜到上麵定然發生了一些變故,他們有恃無恐,我這等卑微小神如何能猜透?
你當我真的戀眷這裏?隻是現在正是雨季,百川灌河,我既是河神,自然要防止決堤。說出來不怕你笑我迂腐,我倒是沒有以天下為己任的報複,隻是經曆過一些事,最看不得那些生離死別之苦,這堤岸一決,兩岸又要有多少喪親之痛?
我本是這飛雲江中的一隻大河龜,領悟了導氣入體的法子,逐漸修為有成,化為人形。當時當真是把凡塵之事看得雲淡風輕,那富貴繁華、情思苦楚、分合之痛原本與我無關,卻不想終究斬不斷情絲,我愛上了一個凡間女子,終於與她結為夫婦。
我為了做個長久夫妻,也傳了她一些修煉之法,可是修煉也要有天賦,況且我本是河龜,與人不同屬,終究是沒什麼突破。
過了一年,她有了身孕,我卻終日悶悶不樂,生怕幾十年後忍受那分別之苦。當時正值大禹巡視九州,路過飛雲江,開山疏河,我也知道大禹的修為高深,便化出原型將橫在飛雲江的兩座大山搬開,我又將苦惱訴說給大禹,不想他也無能為力,正巧此時伯益在場,見我一片癡心,又搬開了兩座大山,也算是治水有功,便說先讓我暫時當這飛雲江的河神,他回去想想辦法。
一晃十五年過去了,我這河神之職倒也不算屍位素餐,雖然不能行雲布雨,卻將河道疏浚,再無洪患,內子誕下一個女孩,那年也已十四歲了,越是其樂融融越讓我害怕將來的分別之苦。不想那一年九州之地都傳言,伯益被啟所殺,我的心中更是連一絲期盼都沒了,每日裏借酒消愁。
不想幾個月後,伯益忽然來到這裏找到了我,我自然驚訝萬分,顧不得問他為何沒死,隻是拜求他傳我個能讓內子與女兒長命的法子。他從袋中拿出兩個銅符,神色還有些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