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力,無形的壓力,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壓力。
宇文澄站在山崖之上,感覺到那黃金鎧甲下的內衣已經濕透,不知是那濃鬱的濕氣穿透了鎧甲,還是在那越來越大的壓力下出了滿身的汗。
少年的劍上還在變化,那無數的細小孔洞中一顆顆細小的水珠不停翻滾,劍上的濕氣越來越清晰可見,仿佛在劍身上籠罩了一層白白的煙霧。
葫蘆峽上空的黑雲越來越低,將這山峽及那山峽之上的赤羽軍完全籠罩在內,就像一個巨大的黑色鍋蓋。黑雲不停翻滾,其中的雨氣已經完全的飽和,隨時都要傾瀉下來。
山峽中的光線也完全黑暗下來,十一騎馬,十一個人,從山巔看下來已經看不清楚,隻有十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宇文澄一動不動,視線一刻也不曾離開那少年手中的劍。他的身體已完全濕透,除了兩隻手。左手緊握一葉弓,手掌幹燥而穩定。右手已扣在弓弦,將弓拉成了滿月形狀。身後箭壺中的箭尾隻餘五支,另外兩支已在弓弦之上,將發未發。
少年的劍上又起了變化,那些細小水珠慢慢向劍柄方向聚集,終於凝結成一顆龍眼大小的水珠。那劍身上出現的細小孔洞逐漸消失,劍身又平滑幹燥如初。籠罩劍身的霧氣向四周散開來,那水珠卻順著傾斜的劍身緩緩滑落。
任何移動的東西隻要方向正確,無論再慢,也終究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那水珠滑落的速度雖然很緩慢,卻終於掛在了劍尖之上。
某一刻,少年的臉色忽然略顯蒼白,劍上的水滴也在那一刻終於脫離了劍尖,向地麵滴落而去。
宇文澄扣在弓弦上的右手終於鬆開,兩支知秋箭瞬間離弦而去。
一名赤羽軍弓箭手感到臉上一涼,抬頭看天,那翻滾的黑雲已經靜止不動了,那第一滴雨卻是終於下了下來,落在他的臉上。
看那先前的陣勢,隻道那黑雲翻滾下的山峽,必將迎來一場暴雨的洗禮。直到這雨終於下了下來,卻並非如此。
…………
都道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又道春雨貴於油。
還道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春雨,下在稻田之中,是農人心頭茁壯的秧苗,沉甸甸的稻穗,紅火火的日子。下在河畔柳旁,是詞人筆下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惆悵。下在花前月下,是情人眼中吹麵不寒,沾衣卻欲濕的溫柔。下在異國他鄉,卻是紅燭背,繡帷垂,夢長君不知的離愁。
春雨,道似無晴卻有情。
…………
山峽裏開始下起了春雨。
春雨是一年雨季中最溫和的,下起來綿綿柔柔,卻淅淅瀝瀝,無休無止,像萬千條絲線將天地連接。那絲線中孕育中萬物新生的希望,卻還殘留著冬天肅殺的氣息。
十月的深秋時節,大魏都城雲陽城向南三十裏,葫蘆峽。
山峽裏開始下雨,下了一場春雨。
山峽中,十一匹馬,十一個人,一動不動,仿佛某位匠人在這裏留下了十一尊雕塑。春雨下在了山巔上,山峽中,卻下不到這十一騎的身上。十名騎士手中持劍,抬頭看向山崖,黑衣少年低頭看劍。
山巔之上,某名軍士或許是由於身高的緣故,那第一滴春雨便是落在他的臉上。接著,雨點便不停的落下來,落在臉上,落在身體。他感覺身體有些微寒,脖子便往領子裏縮了縮。心道:這場雨卻來的有些怪異。手上的弓弩卻一刻也沒放鬆,隻待將軍一聲令下,便要射將出去。
雨勢漸大,那軍士眼前有雨水流下。他有些詫異,因為那些流下的雨水,漸漸變了顏色,越來越深,直到跟鮮血一樣,接著他便沒了知覺。
雨越下越大,雨中的軍士一個接一個的倒下,鮮血流過鮮紅奪目的盔甲,淌到地上,彙聚成一道道蜿蜒的小河,向山峽中流去。山巔之上,紅色的火焰已被那春雨澆滅,頃刻變成了紅色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