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立理論表麵的混亂之後,可以辨認出某些共同主題:首先,絕大多數介入討論的思想流派都強調,人的行為具有主動性和反思性但有些例外值得我們關注,譬如結構主義和後結構主義。這就意味著,它們一致舍棄了正統共識的某些傾向,不再將人的行為視為行動者既無法控製也無法理解的力量的產物。

此外,它們還極其注重社會生活闡明過程中的認知能力和語言這一點上,結構主義和後結構主義也不例外。語言的使用紮根於日常生活的具體活動之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前者也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了這些活動。

最後一點,人們認識到,經驗主義哲學在自然科學中的地位正不斷削弱,這種趨勢對社會科學也產生了深刻影響。這不僅意味著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之間的差異比正統共識的倡護者所深信的更钜大,而且,現在看來,有關自然科學的哲學也必須將社會理論新興學派關注的那些現象,尤其是語言和意義的闡釋,納入考察範圍。

本書闡釋的結構化理論,關注的正是這三組核心問題,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關係。

如果社會科學的實踐者不直接引入哲學問題,那麽社會科學將喪失自己的方向。然而,我們固然要求社會科學家對哲學論題保持敏銳的關注,但這不等於說將社會科學托付給或許會聲稱它本質上是純思辯而非經驗性事業的袞袞諸公。社會理論的任務之一,就是對人的社會活動和具有能動作用的行動者的性質,做出理論概括,這些都有助於經驗研究。就主要關注點而言,社會理論與廣義上的社會科學一樣,都是闡明社會生活的具體過程。誠然,哲學討論有助於對這一問題的研究,但這不等於假定,在這些討論全然澄清之前,我們就不能開展具有切實意義的經驗性社會研究。正相反,經驗性社會研究的展開理應對哲學討論有所啟迪。

社會理論的探求者首先應該關注的,是重新構造有關人的存在與行為,社會再生產與社會轉型的概念,而不是愈益沉溺於認識論爭論,在究竟是否能係統地闡述曆來被視為認識論的東西這種問題上,糾纏不清。我們必須從概念上把客觀主義和主觀主義的二元論dualism重新建構為某種二重性duality,雙元性,即結構的二重性。這一假設正是結構化理論的基礎。雖說結構化理論承認,語言學轉向的重要意義,但它並不是詮釋學或解釋社會學的翻版。盡管它承認社會並不是主體個人的創造物,但和結構社會學的任何觀念都相去甚遠。xxxii

各種形式的社會行為不斷經由時空兩個向度再生產出來,我們隻是在這個意義上,才說社會係統存在著結構性特質。我們考察社會活動如何開始在時空的廣袤範圍內伸展開來,從這一角度出發,來理解製度的結構化。如果將時空關融入社會理論的核心,就意謂著重新思考隔斷社會學與曆史學,地理學的某些學科分野。

我承認對於主體的去中心化decentringofthesubject是結構化理論的基本訴求,但並不認為這意味著主體性將消逝於符號的虛無世界中。相反,在我眼裏,緊密滲入時空中的社會實踐恰恰是同時建構主體和社會客體的根基。我也承認,語言學轉向具有重大意義,但同時認為這一術語具有一定的誤導性。對於社會理論而言,最重要的進展莫過於將言說過程saying或表意過程〔signifying〕與行為聯係起來,而不是轉向語言自身,從而使我們從概念上重新理解了實踐raxis。這條新的途徑有兩點主要標誌,一點是由海德格激發的詮釋學和現象學的重大轉變,另一點則是後期維根斯坦的創新。xxxiii

社會活動的具體情境有個特點,就是人類行動者的反思能力始終貫穿於日常行為流中。但這種反思性隻在一定程度上體現於話語層次。行動者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及其緣由的了解,即他們作為行動者所具有的認知能力,大抵止於實踐意識racticalconsciousness。所謂實踐意識,指的是行動者在社會生活的具體情境中,無需明言就知道如何,進行的那些意識。對於這些意識,行動者並不能給出直接的話語表達。貫穿本書的一個主題便是實踐意識的重要意涵,必須把它與意識話語意識和無意識區分開來。xxxiv

慣例routine是日常社會活動的基本要素。,日常這個詞所涵括的,恰恰是社會生活經由時空延展時所具有的例行化特徵。各種活動日複一日以相同方式進行,它所體現出的單調重複特點,正是我所說社會生活循環往複特徵的實質根基我想通過這種循環往複特徵所揭示的,是社會活動結構化了的特徵經由結構二重性,持續不斷從建構它們的那些資源中再生產出來。xxx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