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滬生揉了揉太陽穴,有點睡眼惺忪。已經很久沒做那樣的夢了。
夢裏的自己還是八歲的樣子,母親一手叉著腰一手拿著掃把,追趕著他,嘴裏不停的念叨“你這個沒出息的,白養你這麼大了,什麼不學好,你學人家打架”。
母親個子不高,身體還是那麼瘦瘦弱弱的,幹枯又亂糟糟的頭發用一根褪了色的藍色皮筋隨意的綁在腦後,上身套了件寬鬆鬆的白點背心,很老式很舊,下身是一件軍綠色的發舊的褲子,褲腿有點長所以被館起來一截。
那是慈祥的母親第一次發火,原因是他逃課幫同學打架。
母親是他的養母,那是他後來才知道的,記憶中他就沒見過養父的身影,甚至連養父的一絲線索都不曾發覺。
學校裏的孩子們都有父親,隻有他自己沒有。小孩子不懂事,母親不說,他也並不太在意。直到有一天,在學校和同學因為這件事起了爭執。
十歲的滬生耷拉著腦袋跑回家,劈頭蓋臉就問“我是不是撿來的野孩子,同學都有父親,為什麼就我沒有”。聽到同學又一次說他是野孩子,滬生苦惱又惡狠狠的踩了腳路邊的狗尾巴草。
養母先是震了一下,從摘菜的凳子上站起來,並不看他,轉過身進了家裏那個半大不小的廚房,似乎有點生氣“問這個做什麼,不好好學習,供你上學不是讓你以這個為借口,逃課的”。
秦滬生整個人像是被看穿一樣,低下頭羞愧的轉身又去上課去了。
如今的他已經28歲,那個記憶中破舊卻很溫馨的家,和雖然有時候嚴肅卻真的很疼愛他的養母的樣子,已經開始變得模糊。他甚至要花很多時間來一點一點搜尋,記憶才會變得更清晰。他的母親,他真怕自己要忘了她的摸樣了,秦滬生忽然煩躁不安,他真想回去看看她。
秦滬生點了支煙,起身整理了下昂貴的西裝,他已經漸漸習慣了西裝筆挺的自己,剛被親生父親帶來上海的時候怎麼也不習慣,吃飯,睡覺,和父親談話等等每一件。
他吃不慣上海的飯菜,總是那麼淡,他也受不了夏日的上海,蒸籠一樣,動一動就一身汗,他更不適應父親要求他嚴肅的像個大人,那時的他明明才十八歲而已,卻要每天穿正裝。這些都讓他適應了很長時間。
直到現在一切變得自然而然。秦滬生不禁感歎,時間真是個好東西。它能讓人變成最初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樣子,也可以讓明明記憶深刻的某些東西變的不再清晰,直至模糊,就像那個女子,他的初戀,那是他有關青春的所有美好,到現在也漸漸變的無足輕重。
秦滬生靜靜的站在三十幾層的辦公樓窗前,外麵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剛剛才睡醒的他看著這些,有些恍惚而不真實。秦滬生輕輕的吐出一個煙圈,那團白霧慢慢在周圍擴散,辦公室很安靜,秦滬生可以清晰的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噔噔”外麵有人在敲門。
恍惚了一下,意識終於完全從記憶中拉回。
“進來”。
秦滬生捏碎煙頭,彎腰放進桌上的煙灰缸,他整了整衣服,重新坐在高檔真皮的沙發上。
阮正關了門,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秦滬生問“怎麼了”。
阮正依舊恭恭敬敬的:“一會兒您有個約會,董事長讓我提醒您記的去”。
秦滬生頓了一下,手指不停的敲擊著桌子,這是他的習慣,緊張的時候和太過放鬆的時候他就會做這個動作。
“好的,知道了,沒什麼事就先出去吧”。阮正點了點頭。
秦滬生看著阮正轉身出去,然後輕聲帶上門。
秦滬生重又點著一根煙,嘴裏呢喃“約會”這兩個字,好像是有個約會,父親那天斬釘截鐵的對他說必須去,對方是他至交的女兒,父親決絕的語氣中沒有半分回旋的餘地。
秦滬生仔細的想了一下,父親那天堅決的語氣,他沒有必要惹他生氣,他說去那就去吧,第一次秦滬生沒有反抗而欣然接受父親的安排。
秦滬生拿起車鑰匙,下樓。還不到下班的時候,路上行人車輛,不是很多,陽光有些刺眼,秦滬生一直適應不了上海的夏天。北方的熱是幹熱,一陣風過去就恢複清涼,可是南方的夏天才最要命,一整天身上都黏糊糊的,剛來上海,秦滬生一天洗三次澡也渾身不舒服。所以每每出去都盡量挑個陰天或下午。
秦滬生提早到了約定的地點,他是正好手頭沒什麼事,所以就先到了,免得一會兒下班高峰期,堵車。
人不多,很優雅的餐廳,中央有一塊高出來的地台,一個二十來歲,模樣清秀的女孩在彈琴。他沒有什麼藝術細胞,欣賞不了這種東西。記的剛在上海讀大學的時候,宿舍的一個本市人就很看不慣他,上海人比較秀氣,說話做事都很講究,秦滬生是典型的北方人,說話直接了當,幹事總是不拘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