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前傳(1)不如不遇傾城色(1 / 1)

惠乾十七年,暮夏,南越皇宮。

從清涼殿出來,已是深夜。

夜色如墨,膠稠的濃暗澆了滿身,抬眼望去,連綿的宮牆暗影交疊,散發著幽幽的冷意。白日裏晴光照耀幻彩流金的皇城此時卻是一片死寂,仿若幽禁了無數孤魂的枯城,透著沉沉的死氣。

身後的廣欽依舊默不作聲,隻是跟著,倒是像極了我的影子。這麼多年,謹言慎行,他一向做得最好。忍著肩胛處傳來的陣痛,我微仰起頭,夜色濃密,廖星零落,今夜仍舊沒有月亮,真是像極了那個夜晚。

“你剛才說,她要見我?”不疾不徐,不高不低的聲音,帶著濃鬱的倦意與淩厲的淡漠,隨即淹沒在無邊的靜夜裏。

“是。。”廣欽忙上前兩步,低聲回到,“翊寧公主今早起便跪在裕廣門前,說是,庶人洛氏病危,乞求。。乞求皇上見她最後一麵。”

“最後?嗬,她死不了。朕何曾不知她苦心經營所為何事。”我漫不經心地走著,隨意一瞥,我步子微滯----這窺月長廊沿南北方向,連著清涼殿與景宣宮,雖是處於高大宮牆之間,但在深夜時,從鄰近景宣宮的這段路往西南看,飛簷椽間正好有塊天空的缺口,有月亮的夜晚,從此“窺月”,那月好似嵌在樓宇中間,像隻寶石項墜,意趣無窮。

然而此時,西方那塊天空卻是幽幽的藍幕之間殷殷的紅光浮現,那紅色顯得極為異常,若非身側夜色漆黑如墨,定要以為這是傍晚時分,烏鵲歸巢之際的霞光。

“皇上,這細軟紅光看著甚是稀罕,奴才活了半輩子,從未見過深夜如此奇景。想是皇上勤政為國,得天眷澤,故見著如此奇景,是為吉兆。”身後廣欽弓著身子,聲音虔敬恭誠,但卻並未見我的眸中,一抹深色愈發濃鬱。

“這不是紅光,是火光。”

“這。。這是火光?難道是哪個宮裏走水了?哎呀,這可如何是好,西邊可是有著韻妃娘娘的靜遠宮,德嬪娘娘的慧敏宮,還有臨月公主的景月軒,哎呀,還有-----”說到這,話音戛然而止。

還有,她的漱錦宮!

“我說過,我隻要你的心。縱然這漱錦宮奇瑰華麗無比,但若有一****棄我於不顧,我便安穩躺在那鏤花青紗窗子前的貴妃塌上,然後一把火燒了它。。”恍惚憶起多年前,她靠在自己懷裏,纖指貼在我的胸口。這般倔強清泠的聲音,除她再無旁人,能駕馭得如此蠱惑心神。

這一刻,我突然有些慌了神,不詳的預感籠在心頭。心髒深處仿佛有了無數的觸手,他們撕扯著,要將我藏了很久的某種感情拽出來重見天日。

耳邊一陣疏風忽至,夾雜著微微煙味,我分明聽到了遠處嘈亂驚慌的人聲,水聲,還有木料爆裂的倒塌聲。。

求皇上見她最後一麵。。

我飛快地穿過長廊,繞過景宣宮,沿景宣路一路向西奔去。

“皇,皇上-----”

不顧了,什麼都不顧了,不顧自己的帝王之尊,帝王之責,不顧昔日的罪惡與欺瞞,仇恨與鴻溝,不顧了,全都不顧了!

洛莞寧,不準,不準你有事!不準----

該死的皇城!從前總覺得這個金碧輝煌的籠子太小,小得每一處都有自己孤單的記號,可如今又覺得它太大,大到隔了半個皇城的距離,那撕扯心髒的嘈亂聲愈發清晰,卻總是到不了,到不了。。

“快!快些離開!房子要塌了!”

“不要,我要進去救娘娘!”

“公主呢?公主在哪裏?公主!”

“啊-----房子塌了!娘娘,娘娘還在裏麵----”

我趕到那一刻,漱錦宮中間最大的那間韻棠殿轟然倒塌,仿佛是老天安排好的戲碼,在我登場的那一瞬,噩夢忽至。

世界一下子空了,燥熱的氣流堵塞了我的一切感官,把我隔開在萬丈紅塵之外,眼前隻剩下那座倒塌的宮殿,焰火在上麵肆虐,昔日堅碩的紫楠木巨柱倒在廢墟裏,散發著燎熱的灰煙,伴隨蒼頹的劈啪聲響。

她說,絲蘿非獨生,願托喬木。

她說,舉杯遙對泠泠月,與君共飲長情酒。

她說,寶寶的名字,不如分取你我名中各一字。。宮祖翊,洛莞寧,翊,寧,那便翊寧,如何?

她說,一入宮門誓盟輕,最是天家薄幸情。。

她說,阿翊,紅塵萬般錯亂,我們都不好過。你怨我恨我,我亦無話可說。隻是,若有來生,我願命盤中的我們,各自安好,再無交集。。

若有來生,再無交集。。

胸口,仿佛被一下子,掏空了。

不,不--------

我縱身越向了那片跳動的火海,像一頭剛出籠的猛獸,不顧身邊一幫奴才的驚叫撕扯,朝向那個隻有她的地方,努力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