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衣擋不住暮秋的寒,撲麵而來的水氣讓西林棠瑟縮了脖頸,船穿過蓼花菱草枯了一池的未央湖,船頭的宮燈明明滅滅,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
雲歅帶著老繭的手一直握著她,溫熱,讓人安心。
“雲歅姑姑,他們把映寒帶去了哪裏?”她盯著不遠處的棲嫣閣,隻有詭譎的微茫,頹唐無人氣。
雲歅垂了垂眼瞼,抿唇看著她稚嫩的臉,不知從何作答。
“小主,映寒去了讓她不再受苦的地方。那裏很美。”雲歅順了順她如墨的發絲,笑意未到達眼底。
“哦。”
那夜她猶在夢中,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嘈雜聲,身著黑色戎裝的禁軍闖入解語苑,公然踹開她的閨門!禁軍冰冷鐵靴每一步的靠近,擁她在懷的映寒會不自禁瑟縮一下。她緊緊抓住映寒的褻衣,生怕一眨眼她就會離自己而去。
“你們要做什麼?”她闃然坐起,皺著眉不悅道,手心早滲出薄汗。
“小主,卑職等奉命行事。得罪了。”冰冷的聲音響起,不待她回應,大手掀開厚重的簾帳。
她下意識裹緊被褥,緊張出聲:“你出去,我要更衣。”
禁軍軍長官鷹一般的目光掃過帳內,冷厲開口:“映寒在名單內,小主還是不要為難卑職。”
“什麼名單?”她迷茫看他,不知所雲。
禁軍軍長官懶得跟這癡兒廢話,大手抓住被窩中的映寒,將其蠻橫拖出。
“小主……”映寒掙紮終是無用,單薄的身子怎抗得過一個練武之人?
“不要,你不要帶映寒走好不好?”她驀然用力拽住他的絨衣,低聲乞求,眼角有冰涼的淚,讓這鐵血男兒有了一絲動搖。
“……”他抿唇盯著她的小臉,猶豫不決。
“小主。”映寒瘦弱的身子因恐懼而瑟瑟發抖,聲音強作鎮定:“誰人不知西林國的宮女,衣食菲薄,住所簡陋,終身苦役。映寒此番去那裏,便不用再受苦了。小主你要好好保住自己……”最後一句話,她的聲線忍不住的顫抖,麵上卻是強顏歡笑。
她看出映寒的唇形,保住自己後兩個字是性命。當時的她不明白,為什麼不是保重身體。
映寒一身褻衣立在那裏朝她笑,如縞衣霜袂的木蘭,眼中有太多的不舍、留戀,癡纏。她對她的記憶也永遠定格在那一刻。
映寒,“閬苑移根巧耐寒,此花端合雪中看”韻味頗深的詩句是額娘為她取的名字,這株如瓷清透的木蘭正在枯萎、凋零、消逝。
她忘卻了自己當時的回應,她隻知道那晚的解語苑特別的冷,無論蓋上多少層被褥,徹骨的寒冷依舊。
後來,她才知道映寒口中的苦難了結處——殉葬,最為殘忍的活人殉葬。
“小主,到了。”雲歅輕輕喚回她的思緒,下船,將船係在涼亭柱上,悄聲而行。
百裏回廊朱漆脫落,園林荒頹,腳踩著落葉發出吱嘎聲響,這裏不知有多久沒有清掃。
陣陣怒喝由遠及近。
“讓你去皇陵殉葬那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你還敢逃?”伴隨著鞭子抽打與宮女微弱的呻吟聲,禁衛軍冷冽的聲音在空寂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她後怕地藏進雲歅身後,臉頰有冰冷的液體劃過,摸一摸是淚水。
雲歅撫著她的發讓她安心,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不遠處,那宮女被打得紅白交錯,奄奄一息。
待宮女被拖走,她們才悄悄潛入棲嫣閣。
棲嫣閣殿門緊閉,潮濕而混濁,牆皮褪落呈青灰色。記憶中的這裏曾是何等奢華,而今被清空得家徒四壁。
唯有額娘床前呈酒的托盤極其精致,金漆玉雕,盤中一玉杯盛有瓊漿玉液,她不由多看了兩眼。
雲歅將百裏嫣然扶坐起,氣息微弱喚:“棠兒,你來。”近身一看,這哪是她額娘,分明是一具氣血殆盡的枯屍!
百裏嫣然枯瘦的手輕輕摸上她的臉,這雙手早已不是光潔如玉,冰涼不似人有。她眼窩深深凹進留下一片暈青,沒有血氣的臉不見往日風華。她吊著最後一口氣,氣若遊絲坐躺在床上,僅剩包皮的骨,似乎馬上就要傾身倒下。
百裏嫣然,曾名動天下的名字。才驚豔絕天下,令人魂牽夢縈的容顏,她的名字就是一闋絕美的詞。
她的額娘,這才幾日不見,怎的變成了這般模樣?
西林棠淚水氤氳模糊雙眼,腔內始終發不出一個音節。
“棠兒,額娘情願你空有容顏無半點才情,癡傻些,如棠豔而無香。答應額娘,哪怕再是貧瘠、再是苦難,此身永不涉身帝王家!”
“額娘。”她半懵半懂滿腹疑雲。
百裏嫣然扼緊她的手腕,情緒激動:“你快答應額娘!”
“棠兒答應額娘。”她抽抽鼻子,甜美一笑,伸手手指揚起百裏嫣然的唇角:“額娘,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