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為了養病我搬到了鄉下,“丫頭”也陪著我來到了這裏。它出生在城市裏,生長在城市中,已經熟悉了在城市中生活的規則。它知道出門必須要拴上繩索;走在路上一定要躲開一切有輪子的東西;不能去嗅垃圾桶;地上即使有一塊美味的骨頭也一定要裝作沒看見;夜晚不能隨便亂叫等等。
但是,到了鄉下,它發覺除去這些,它還有更多的規則需要學習。它要學習如何躲開那些從來不曾栓過的凶惡的大狗;也要學習不去招惹那些那些高大的、長著犄角或者蹄子、能拉車子的奇怪動物;還要學習如何避開地麵上生長著的有刺的植物,和那些圍著野花打轉的細腰的黃蜂。它要研究新鮮鬆軟的泥土,還有那生活在泥土中的白胖胖的蟲;研究那綠油油的草、柔軟鮮潤的草地,因為這是它奔跑和遊戲的場所,它可以隨意地挖掘,也不會有人來嗬斥。它要往它那小小的腦袋中塞入多少東西啊!
有一點是“丫頭”怎麼也想不明白的,那就是為什麼這裏的狗居然可以隨意地吠叫,而不用去管是什麼時候。每當夜晚它聽到狗叫時,都會高高地揚起頭,臉上顯露出詫異的神情。我發現,它變得有些憂鬱,經常處於沉思狀態,溫順的目光有時候會變得深沉而又嚴肅,畢竟它要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在鄉下也有令它感到高興的事情。在這裏,它可以盡情地追逐那些跑來跑去的貓,甚至可以將它們趕到樹上,自己站在樹下大聲地叫嚷也不會有人阻攔。也可以在草地上追逐肥胖的喜鵲或是成群的麻雀。它高興時,可以在草地上用力地挖掘,無論草地被怎樣破壞也不會遭到訓斥。隻有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它才不會顯露出深沉與憂鬱,這時的它又恢複了青春與活力,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天真而又快樂。
“丫頭”變得成熟,是從我發燒時開始的。那時候,持續的低燒耗盡了我的體力,使我處於半昏迷狀態。在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丫頭”就守在我的床頭,不時地將頭放在我的枕邊,用一對黑亮的大眼睛看著我。等我退燒後才得知,“丫頭”一直守在我的身邊,不時用鼻子碰觸一下我的臉,確認我還有知覺後才又臥在床邊。
它害怕我就這樣一睡不醒。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它隻有我一個人。作為一個人,我有朋友,有很多事情做,可是它隻有我,它唯一的事情就是照顧並保護我,它不能失去我。我清楚地知道了我對於它的重要性。同樣,它對於我也是同等的重要。它保護著我,就像一個大姐愛護著弟弟妹妹,像母親照顧著孩子。如同保護著一件珍貴而又易碎瓷器一樣,它竭盡全力。
它害怕死亡,還是從遇到那隻可憐的小狗開始的。那天,我照例帶著“丫頭”去散步,清晨和暖的陽光照射在身上,空氣中有淡淡的泥土氣息。走著走著,我發現路邊的草叢裏有一個身影蠕動了一下。“丫頭”也發現了,一個箭步衝上前去。草叢裏發出嗚嗚的低吼聲,走近一看,原來是一隻黑白花的小狗趴在那裏。這隻小狗的兩條後腿全都折斷了,在身子後麵耷拉著。它見到我走過來,急忙用兩條前腿拖著身子很吃力地向後挪動,並不時回過頭來朝向我們低低地吼叫幾聲。也許它沒有及時躲開飛馳的車子吧,又或者失足摔倒溝底;總之,現在的它已無法再次奔跑於絨毯一般的草地上,已無能力回到它所信任的主人身邊,隻能在這裏等待死亡的降臨。
我沒有辦法將它帶回家,隻好在草地邊上一截矮牆下給它搭建了一個粗糙的小屋,讓它能避一避風雨。從此,這隻小狗就在這裏安了家。我每天帶“丫頭”出來散步時都會給它送一些食物。時間長了,它開始信任我,並且期盼著我的到來。每天它都會在我散步的時間從窩裏爬出來,頭揚得高高的,注視著我來的方向。“丫頭”也和它混熟了,經常是一出門便直接跑到它那裏去。
春天很快就過去了,頻繁的陣雨預示著夏季的到來。盡管我給這座簡陋的狗窩做了防雨的準備,可是,終於在一次持續了兩天的大雨衝刷下,倒塌了。這隻可憐的小狗在雨水中度過了淒涼悲慘的兩天後,最終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它倒在一棵樹下,靜靜地死去了。
雨過天晴,我帶著忐忑的心情來到這裏,看到的隻是一小堆廢墟和一條已經死去的小狗。“丫頭”在小狗的屍體旁轉著圈,用鼻子使勁地拱著它,仿佛在催促它站起來。最後,它甚至用嘴咬住小狗脖頸後的皮毛用力拖拽它。可是,一切努力都已經失去作用,它再也無法站起來。
當“丫頭”再一次用嘴碰觸到這僵硬的身體時,它好像明白了什麼,它向後跳開,抻著鼻子用力地嗅著。它聞到了不祥的氣息,那是死亡的味道。這種味道使得它全身的毛都奓了起來,迅速地跳開,再也不敢過來,隻是在遠處低低地嗚咽著。
冰冷僵硬的死亡氣息使得“丫頭”從此異常敏感,它害怕死亡降臨,於是便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它身邊的一切。
五
我收回了跑得無邊無際的思緒,倒了一杯水,透過窗子看著外麵的夜空。夜空深邃安靜,仰望星空會引起人們無盡的遐思。我看著身邊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