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
已是寒冬臘月,一場接一場的大雪把紫禁城籠罩在一片純白當中。
“朕惟始於宮庭、壼儀是式。婦德彰於珩佩、禮秩斯崇。錫以綸言。褒茲嬪則。谘爾納蘭氏。素嫻儀矩。溫惠宅衷。慎簡宮闈。久更歲序。茲冊封爾為寧嬪。爾其彌昭懿範、慶遙衍夫金枝。益懋成勞、恩長承於玉戺。欽哉。”
靜婉流連在空無一人的宮後苑望著纖雲籠罩的這一方天空兀自出神。園內梅花開的正盛,血色的,一簇一簇的,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越發猙獰妖嬈。
哈!封嬪是嗎?
入宮三年,皇上從未傳召過她。
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嗎?
可是!這何嚐不是一種羞辱、一種懲罰!
靜婉握緊的雙手終於還是鬆開了,罷了,誰讓她冠上納蘭的姓氏、誰讓她是明珠的女兒!
“小主!可叫奴婢好找!”
曉是汀蘭,靜婉忍不住微微嵌了一抹笑意,幾不可聞的搖了搖頭。
這丫頭,真是一如既往的冒失呢!
果然,汀蘭急急的跑過來,也顧不得發髻淩亂,便一股腦的把團抱在手中那煙羅紫色軟毛浣花錦鬥篷披在靜婉肩上,細細看來,卻是把極細的赤金絲混了細如胎發的銀絲線為緯線織就的,墜了細小而渾圓的薔薇晶石,映襯在這白雪之中,更顯流光溢彩。
見靜婉麵露疑惑,汀蘭忍不住微微得意起來:“萬歲爺打賞的!聽內務府的公公們說,這蜀錦每年進奉到宮裏的隻有那麼寸許,饒是佳嬪~萬歲爺心尖兒上的人也隻在去年得了半匹呢!而今小主身上這件,可是三五年都不會出一件的金錯繡縐的蜀錦中的罕物!”
聞此,靜婉也隻是略皺了眉頭,輕聲說:“再稀罕,也不過是件鬥篷,這樣招搖的物件,還是收起來吧。”
見靜婉並未動手脫下鬥篷,而是伸手去捉被風吹起的雪粒,汀蘭方自顧自的叨念起來,“小主不高興嗎?當年咱們進宮,雖是有著老爺的打點照應,明裏沒人欺負,可暗地裏卻也沒少吃虧受委屈。奴才們便不說了,打小兒便是奴才的命,拿著挨欺負當飯吃。可是小主是什麼身份?憑什麼平白受那些閑氣?小主不知,大典結束後,左右也不過一個時辰,萬歲便差梁公公送了好多稀罕物件來,太後也遣了蘇嬤嬤欽賜了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和鏤金嵌碧璽滴珠護甲種種。如今隻待皇上隆恩眷顧,小主便有出頭之日了!奴婢們也跟著沾了主子的光終於揚眉吐氣了!”
靜婉仍然不看她,冷風一陣勁過一陣,打在臉上生疼,想來,在這園中不知不覺竟然站了良久方覺得足下寒涼,竟有些動彈不得了,“那又如何?”狀似不經意,卻如這冬風般冰冷,眼眸中無一絲波動。
“平日裏慎貴人處處為難小主,內務府那幫奴才又素來是見風使舵慣的,連冬日裏的炭火都給不足分,奴婢聽內務府當值的小桂子說,這可全都是慎貴人的意思!而今,小主進了位分,看慎貴人還敢不敢那樣囂張!”
汀蘭口中的慎貴人乃是翰林院掌院學士李東學之女李佳思齊,見賢思齊,是以為慎。
李氏一族本為漢軍鑲白旗,因其十分受寵,入宮數月便身懷龍種,母憑子貴,不僅由答應晉位貴人,且受抬旗入滿軍鑲白旗殊榮,入李佳氏族譜。這般榮寵,怪不得要橫行六宮了。
而其實李東學之流,也不過是皇上在朝堂上打壓明珠的手段而已。就如當年皇上為了製衡索額圖而抬舉明珠一般,都是奴才,單看誰運氣更好罷了。
靜婉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摘了一朵紅梅在手中細細把玩,歎了口氣道:“汀蘭!要知道禍從口出,日後可要管好自己的嘴了。”
汀蘭見靜婉鬱鬱不樂,看了看四周後,輕聲試探道:“小姐莫不是還想著他吧?”
他···
靜婉忽然間仿佛被戳中心事般,心中一緊,藏在袖口的手緊緊的握住,眼中一片茫然,望著眼前的梅樹僵立在那,愣愣的說不出話來,寒風吹過,漫過一層霧氣。
汀蘭見靜婉刹時蒼白的臉色,心中一沉,仿佛有千斤壓頂,直叫人喘不過氣來。隻跪下拉住靜婉的衣襟,一雙清亮的眸子因眉目緊蹙而顯得憂心忡忡:“我的小姐!您可千萬要收好這幅表情。宮後苑人雜,萬萬不能被人瞧了去。汀蘭該死,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多嘴議論主子的事。隻是小姐,現如今,木已成舟,絕無轉圜的餘地了。當日是他負了小姐,小姐可千萬不要再做他想,也不能再有他想了呀!”餘光中,看見一團白影,於是改口道:“小主,奴婢還是沒找到那枚扳指。”
卻是宮裏的掌事宮女季秋意穿過回廊,獨獨抱了手爐在一丈以外停了下來。想是隨著汀蘭一起出來尋她的。
靜婉隻消看了一眼秋意,她便立刻會意,亦步亦趨的走上前來,遞上加足了炭火的手爐垂手立在側。
汀蘭素來是心直口快口無遮攔的,隻是如今,隻怕後宮裏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她等著她出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