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鼻煙壺(1 / 2)

1950年,春。

在京城胡同的一隅,有間不起眼的老店。店裏陳列著各式各樣的鼻煙壺,玉石的、水晶的、玻璃的……畫完的、未畫完的,琳琅滿目。

店主喜歡搬張小凳,坐在門邊,反複摩挲著一個琺琅材質,繪製得極其細致的鼻煙壺,一坐便是一天。這隻鼻煙壺並不名貴,壺上內壁繪製的“雙龍戲珠”雖然精致,卻有一條龍少點了一隻眼。陽光落在店主有些斑白的鬢角上,隻聽他歎氣道:“也許正如你所說,有了殘缺,才更完美。”

1925年,冬。

這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文愷的小店早已打烊,隻聽見風在窗外肆nue咆哮,殘舊的窗紙被大風刮得“刺啦刺啦”作響。在這****的年代裏,文愷這繪製鼻煙壺的小店生意也越漸冷清,似乎每天的開門、關門隻是因為一種習慣。他將爐上燒開的熱水拿起,隱約聽見了敲門聲,他正在猶豫這麼晚了是否該去開門的時候,那本已經停止的敲門聲又再度響起。想必是看到店內還亮著燈光,知道文愷還未休息。因為沒有生意,文愷吃用也用得是家裏留下的那點兒老本,於是在他“勤儉持家”的作風下,店與家就合二為一了。

文愷定了定神,還是將門打開了。開門的一刹那,一股寒風吹來,文愷不禁眯起了雙眼,模糊之間,就見一個高大的綠色身影立在自己的麵前。

此時的成威正氣定神閑地叼著一根煙,眯著僅有的一隻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比自己整整矮了一頭的文愷。

“我要製個鼻煙壺。”

文愷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側身讓這個肩上覆著白雪,身著軍裝的男子進了店。文愷關上店門,打量這個正在“欣賞”自己店裏作品的成威。這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場景。

“可以開始了嗎?”成威回頭盯著文愷問道。他不是沒有察覺到文愷在打量他,軍人的警惕性使他早就意識到了文愷在注視著他。隻是他不在意,在看到文愷的第一眼,他就確定,文愷不是壞人。

文愷點了點頭,在那些放置未繪製的空瓶架子上左挑右選了一遍,最終拿了一支琺琅材質的空瓶遞給成威。成威接過空瓶,看了看,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文愷可以開始了。

文愷也未因天氣已晚,店已打烊而拒絕成威的要求。他拿出筆、彩,讓成威坐在自己身邊,他抬眼,淡然問道:“想繪點兒什麼?”

成威看了文愷一眼,思忖了下,答道:“‘雙龍戲珠’。”文愷聽罷,揚了揚嘴角,嗬,野心倒不小。不過文愷也隻是在心裏嘀咕,還是一筆一劃認真地教了起來。其實他不知道,成威也就隻是隨口說說,他也隻知道這一幅圖的名字。

成威還是有些繪圖的天賦的,在繪內畫時並不是特別困難。二人一言不發,竟還繪了一夜。實在撐不住了,才趴在桌上小憩一會兒,醒來繼續畫。

文愷不明白,成威對這個鼻煙壺為何如此執著,若不是他喚成威吃飯,成威還不願放下手中的筆。

同桌吃飯,二人的話也依然不多。文愷的廚藝也不算差,就是蘿卜、青菜他都能做出不同的花樣。不過,成威除了偶爾說句“好吃”之外,也再無其它了。文愷卻總會忍不住給成威夾菜,雖然見不到幾點肉沫星子,但文愷總會把裏麵的肉沫挑出來,放進成威的碗裏。如若不然,成威就成了隻會吃飯的“飯桶”了。

吃完飯,坐到椅旁繼續畫,沒日沒夜地畫。文愷本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二人隻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文愷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成威是個軍人,在一次戰役中弄瞎了左眼。成威說,他在戰場上誰也不怕,因為他連死都不畏懼;他說沒了左眼,也沒什麼差別,上了戰場一樣打敵人;他說,在哪兒都一樣,反正他也沒有家;他說……

文愷腦子裏記著他說的每一句話,尤其記得他說過:“隻是想留個念想罷了……”

隻記得那夜,文愷隻是隨意問了句:“為何要製鼻煙壺?”成威聽罷,停下手中的活兒,想了會兒,神情顯得傷感而淒涼,他無奈地笑了笑,回道:“也許,隻是想留個念想罷了……”

當時文愷隻記得成威講這句話時的神情刺痛了他,卻未曾問他,這念想是要留給誰……

第三夜,那繪著“雙龍戲珠”的琺琅鼻煙壺,已是栩栩如生,唯有成威畫的那條龍少點了一隻眼,成威欲點睛的手放了下來,他拿過鼻煙壺,仔細地看了看,淒慘地揚了揚嘴角,歎了口氣:“也許,有了殘缺,才更完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