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1)

我在20世紀90年代初,萌生過去魯院學習的想法,因為諸事雜亂,未能成行。後來,時間的指針移到2003年,去魯院學習的願望將成為事實,我卻有些猶豫,因為不再年輕。我認為去魯院學習的最佳年齡是二十餘歲,初出茅廬,躍躍欲試,天大地大不如野心大,很好。挨到四十多歲,再去魯院似乎晚了些。

但二十餘歲是沒有資格去魯院的。很多事都這樣,有力氣的時候沒資格,夠資格了沒力氣。但四十餘歲不算晚,力氣還足。我心裏一時出現的猶豫,其實是時間引發的一點點感歎,所以魯院還是去了,當然要去。去魯院是一種宿命,文學的方向和人生的方向,不去是愚蠢的。青蛙說天隻有井口大,早就看慣了。我不是井底的青蛙,很願意去北京的魯院交朋友。

那年我在昆明的日子焦頭爛額。兒子讀高二,我每天下午開車接他回家,晚上寫一會兒小說,跑去他的房間,把趴在桌上睡著的兒子揪起來,大聲吼叫,催促他繼續做作業。可我返身離開,他幹脆倒在床上去,呼呼大睡。他清晨六點起床,晚上八點回家,吃過晚飯快九點,做一個小時的作業,自然而然就睡著了。這不是他的錯,是生物本能,不想睡眼睛也會閉上。但那些作業可是比中國的人口還要多,而且像細菌一樣繁殖極快,今天做不完,明天會更多。永遠背不完的英語單詞、永遠解不完的數學題、翻來覆去永遠寫不完的作文、顛三倒四永遠記不住的曆史年份事件和人物,讓他的身體激發出抗拒,瞌睡的大鳥張開翅膀,把他卷走,飛入倉皇的夢鄉。我不能讓那隻可惡的鳥得逞,保持著高度警惕,每天晚上不斷采取行動,在自己的書房和兒子的房間之間來回跑,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喊醒,心力憔悴就不說了。

有一天我把睡著的兒子揪起來罵道:“你這樣將來還幹什麼大事?”

他半睡半醒地嘀咕著回答:“我幹小事。”

“哈哈!”我大笑。哈哈小事!幹小事,答得多麼妙!這小子。

空洞的大事,疲於奔命的盲目奔跑,究竟為了什麼?沒有小事,人生的大事從何而來?可這小事,不就是一道道數學題嗎?不就是細菌一樣密集繁殖的英語單詞嗎?

“起來,醒過來,接著做作業!”我嚴肅地吼道。

他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來。

我無奈地搖頭,走出他的房間。

好了,現在,去北京,去魯院,讓兒子的高考滾蛋!它跟我無關了。我有了一個堂皇逃避的借口,可以去過自己的日子了。讓兒子和他媽一起去做小事吧,我去北京的魯院,幹大事。

三月初,我飛到了北京。

眼不見心不煩,從此我將有半年輕鬆愜意的日子,沒有家庭,沒有工作,沒有兒子和老婆,隻有文學,可以一寫再寫。

多好的解脫。二十歲時我就是這樣幹的,時光倒流了真好。不過,那時的情況遠非2003年在魯院可比,那時工作不定、女朋友不定、無名之輩心亂如麻,其實過的是苦日子。2003年,好歹在故鄉也算一個人物,去魯院理直氣壯,丟開一切順理成章,隻要文學,什麼也不要,老天,這就是我夢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