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挑動風潮的幕後人物,蔣介石最初認為是國家社會黨的張君勱等人,其日記“上星期反省錄”中有雲:“反動派鼓動昆明各大學學生遊行示威,以庸之為其目標。文人政客之卑劣汙陋,如張君勱之流可謂喪心病狂極矣。”(《蔣介石日記》手稿本,1942年1月17日)1939年9月,國民參政會一屆四次會議在重慶召開,張君勱領銜提出《請結束黨治實施憲政,以安定人心,發揚民力而利抗戰案》和《改革政治以應付非常局麵案》,嚴厲批評孔祥熙所主管的行政院效率低下,要求更張人事。自此,張君勱即成為民主憲政運動的積極倡導者。昆明“倒孔”學潮發生,蔣介石懷疑張君勱在其中的作用,甚至懷疑張君勱有敵偽、日寇、納粹德國的背景。(參見唐縱《在蔣介石身邊八年》,群眾出版社,1991年版,第250頁)其間,蔣介石曾考慮過動用“權力”,為此思考過三天,但認為尚非其時,決定通過張嘉趝與張君勱的兄弟關係對張進行勸說:“勿再作無聊舉動。”(《蔣介石日記》手稿本,1942年1月13日)當張君勱否認自己是昆明學潮的主使人時,蔣介石又懷疑張在昆明的“政治朋友”、國社黨成員羅隆基是主使者。1月12日日記雲:“對國社黨之處治辦法須徹底,否則不如暫緩。”這段日記表明,隻要時機合適,蔣介石是準備動用“權力”對付其他“異己”黨派的。不久,蔣介石下令封閉張君勱在雲南大理的民族文化書院,並利用張君勱到重慶參加國民參政會的機會,將其軟禁於重慶汪山,處於特務的嚴密監視中。事後,蔣介石派康澤到昆明調查,證明學潮和國社黨無關。(唐縱《在蔣介石身邊八年》,第253頁)當時的中共雲南省工委貫徹“隱蔽精幹,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的方針,也沒有在背後領導這次運動。(參閱李群傑《抗日戰爭時期黨的建設和在黨領導下的雲南抗日救亡運動》,《雲南文史資料》第30輯,第9頁;熊德基《我在聯大從事黨的地下工作的回憶》,《雲南文史資料》第34輯,第375-378頁)
昆明學潮和孔祥熙以“飛機運洋狗”的不實報道有關,但抗戰期間孔祥熙確有種種劣跡,受到各界人士的廣泛反對。連軍統骨幹唐縱都認為“孔之為人,莫不痛恨”。學潮反映出當時社會公眾對孔祥熙和國民黨官僚階層的普遍不滿。這一點,蔣介石有認識。他在日記和《反省錄》中寫道:
驕矜自滿而不自知者是為政治者之大忌。不能齊家,何能治國,人皆由於自侮也,可不戒乎?(1942年1月10日)
戚屬恃勢淩人,驕矜自大,不知公私,不明地位,亦時令人憤悶。(1942年1月17日)
滇黔各校反對庸之夫婦之運動已醞釀普遍之風潮,此乃政客、官僚爭奪政權之陰謀,可謂喪心極矣。然而平時之不加自檢,驕矜無忌,亦為之主因也。(1942年1月21日)
這些地方,說明蔣介石不是沒有看到孔祥熙家族,特別是孔祥熙本人的問題,但是,他並沒有對孔祥熙和行政院采取任何措施,仍然怪罪於“國人”,特別是學生。日記雲:“國人與青年皆無辨別之智能,故任人煽惑,以致是非不彰,黑白顛倒,自古皆然。”(1942年1月9日)其實,昆明學潮雖有幼稚、輕率的一麵,但更多地反映出的卻是學生們愛國熱忱和嫉惡如仇的積極一麵。蔣介石完全看不到這後一麵,他就站到愛國學生的對立麵去了。
當時,西南聯大既有國民黨,也有三青團的基層組織。風潮中,蔣介石感到這些組織都未能發揮作用,深感“無人已甚”之苦。學潮中,部分三青團員成為“倒孔”積極分子,國民黨雲南省黨部為了掌握“領導權”,也有意識鼓勵三青團員參加。關於此點,當時人回憶說:“遊行回來,同學們又討論成立組織繼續搞下去,但跳上台最賣勁的是幾個三青團員,一些進步同學看到這情況,便紛紛退出,這個‘討孔’運動也就偃旗息鼓了。”(熊德基《我在聯大從事黨的地下工作的回憶》)國民黨省黨部的這一招雖有效,但蔣介石卻極為惱火。1月24日日記雲:“本周最使人憂憤者仍為西南聯大所鼓動之學潮,我青年團幹部糊塗散漫,一任反動派從中利用與主使而昏昧不悟,事事幾乎非餘親自設計與擬稿不可,實足為本黨前途憂也。”25日日記雲:“青年團幹部幼稚昏昧,是皆餘不能善教之道,憤激悲傷何為耶!”26日上午,蔣介石覺得三青團幹部“投機、官僚”,為此大發雷霆。下午,痛斥三青團書記長張治中“投機無智”。所謂“投機”,指的就是部分三青團員投入學潮。據張治中回憶,他當時曾草擬了一份改進和加強三青團的工作意見書,呈交蔣介石:
這時候,正好昆明發生“倒孔”運動,有人報告蔣,說這是青年團發動的。蔣非常氣憤,隻在我的意見上打了許多圈、點、杠和問號,不加批複,但另寫一張手條,大發脾氣,指責青年團幹的是反革命的工作。
昆明學潮發端於不實報道,純粹自發,一哄而起,自然有缺點,有不足,但本質上仍然是愛國運動和反貪腐運動。對有缺點、有不足的學潮,隻能引導、教育,而不應敵視、鎮壓。蔣介石這裏指斥聯大的三青團員參加“倒孔”是“反革命的工作”,其矛頭所指當然是整個的昆明學潮。其1月23日日記雲:“對各大學共黨惡化分子應作肅清之整備;各大學校長與教授應徹底整頓。”這就為國民黨今後鎮壓學潮預埋了伏筆。1月25日,他認為“事實真相,早已大白”,但有些城市還在因此發生學潮,懷疑背後有“漢奸、反動派”挑動,他通令各省省主席、省黨部主任委員、書記長等,“切實製止學生之越軌行動,以免墮敵人共產之陰謀。”(《事略稿本》,“國史館”,002-060-100160-025)以1942年年初的昆明學潮為標誌,國民黨和三青團的學校工作逐漸向以防共、反共為主轉化。
昆明學潮反對孔祥熙個人,並不反對正在抵抗日本侵略的國民政府。這本來是一個敦促國民黨進行徹底改革的警訊,但是,蔣介石卻主要視之為敵對勢力挑動,對內政危機漠然不覺。他處理郭泰祺雖然堅決、明快,但處理孔祥熙卻長期優柔寡斷。1月26日,蔣介石召集國民黨和國民政府高級主管官員訓話,大講其“於安定中求改正”,“於寬大中求核實”,不得互相譏刺、攻訐,不得旁觀冷視,不得造謠生事,不準姑息腐朽,不得以中立態度自居,以及“成敗榮辱皆不能分離”等道理,然而,並無改革內政的任何實質性措施。(《蔣介石日記》手稿本,1942年1月26日)27日,重慶報載,“孔副院長病愈視事”,這使對國民黨和國民政府仍抱有希望的人大失所望。自此,國民黨的腐朽程度日益加深,逐漸步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