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3)

我叫謝葭霜,我娘是個戲子,是個很有名氣的戲子,隻是我不知道我爹是誰,從小到大我都是由我娘一手拉扯大的,記憶中她從未提起過我爹。我從她一個人時臉上偶爾露出的悲傷和怨念可以看出,我爹應該是一個薄情寡性的人,甚至在我一出生就拋棄了我和我娘。

所以我不喜歡他,不喜歡這個連一麵之緣都沒有的陌生男人。

我跟著我娘學會了唱戲,身邊的人誇我從小就長的漂亮,長大了一定是個美男子。我想長得好看又怎樣,我娘還不是一個大美人,我卻從未見她笑過。我沒有把我的精力過多放在我出色的外表上,我喜歡唱戲,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能夠通過我的戲而認識我,不單單沉溺於我的外表,那我就滿足了,至少我會感到高興。

漸漸地我跟著我娘到過很多地方,唱過很多戲,也見識過很多富家小姐,她們也喜歡我的戲,可是她們更喜歡的是我這張臉。她們每次都會定最好的雅座,給最多的賞錢,點那曲最有名的《歸朝歡》,然後安安靜靜地坐著聽我唱戲,可是我知道她們大多數人聽的不是戲,她們的目光很直白,有時候赤裸裸地盯著我,仿佛隨時都會衝上台來將我的衣服扒開,我不喜歡這樣的目光,甚至覺得惡心。

我始終沒有找到我要找的那個人,卻漸漸地把自己弄丟了。

我為了生計也會學著與她們周旋,我也學會了賣笑,隻是我不賣身,但是我並不覺得我的行徑就因此清白了多少,我和很多墮落在風塵裏的女子一樣,我們被世人貼上了齷齪,下流,肮髒的標簽,有時候我甚至會想,假如我沒有跟著娘學唱戲,那麼我就不會成為戲子,那麼我就不會被世人詬病,甚至可以有一個平淡而又安寧的生活。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即便我不學唱戲,我依然是戲子的兒子,甚至在他們眼裏我是肮髒生出來的肮髒貨,又能幹淨清白到哪裏去。

後來的後來我就不介意這些了。

我學會了皮笑肉不笑,我學會了冷眼看人,我甚至學會了不輕易流露任何一分真情,我虛情假意也好,賣弄風情也罷,總歸不是我想要的,可是在世人眼裏我就是這樣。那麼我想與不想,又有誰會在意。

我和我娘輾轉了一個又一個地方,我們在不停的漂泊,流浪。很多地方的人都很喜歡我們,卻沒有一個人真心實意地想要接納我們。我們是芸芸眾生裏微乎其微的渺茫,可是天大地大卻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我不想繼續過這種顛沛流離的日子,我不想在人前被人用豔羨地目光注視,人後又遭到他們的鄙夷和戒備。我想想安安穩穩地度過餘生,哪怕是以一名戲子的身份。

於是我用我娘和我多年唱戲得來的錢,成立了一個戲園子——蒹葭苑,從此徹底結束了我和我娘的流浪生活,甚至以後這裏也會是我們落葉歸根的地方,當我看著眼前鍍著金色油漆的三個大字掛上牆的時候,我想,就是這裏了。

我們有家了。

戲園子開業後,生意一直很紅火,娘也寶刀未老,唱戲依然充滿了韻味,收獲了很多人的喜歡,加上這些年沉澱了很多,許多東西看淡了便沒有什麼值得煩心,看著娘有時候發自內心的一笑,我覺得我當初做下在此處安家立戶的決定並沒有錯。我們的好日子終於要來了。

戲園子的名聲起來後,我將一切事由交給了辦事可靠的班主,自己偷得空閑做了個幕後人,我本就不喜歡這些場麵上的應酬事,現在有人接手,我撒手還來不及。

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有時候竟也覺得是老天爺開眼了。後來卻發現老天爺從未眷顧過我們。

娘在這些年的奔波中染上的頑疾,不知怎麼地突然爆發了,可能人老了,身子骨也不中用了,這次發病後就一直不見好。後來不能唱戲了,一直用名貴的藥湯吊著,可氣色看著卻一天比一天差。

戲園子的開銷用度很大,戲子們都是苦命人,工錢自然不能苛扣分毫,但總的來說還是娘親的藥物燒錢,大把銀子像扔進了氺裏,花兒都不泛一個。有時候一時周轉不過來,我會一天連著唱十幾場戲,有時候嗓子唱沙啞了,還在硬扛著,隻為了能多掙那麼一點點。

後來實在不行了,我就減少了工人,減少了開支的確能剩下一筆,但那也隻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有幾個富家小姐看出了我們麵臨的窘境,就托人前來委婉地傳達,隻要我肯出麵作陪,價錢任我開。我當時聽了出奇的沉默了,要是放在幾年前我一定會把暴怒一場將那人趕走,末了還要找上一句不要臉。

可是我沒有這麼做,我對著那人回了一句,我不賣身。那人意味深長的笑了:嗯嗯,那謝花旦這樣看中不中,我回去跟那幾個小姐傳達一下,再來給你回話。那人走了後,我站了許久才挪動了身子,心裏有說不盡的悲哀,我知道我苦守的最後那道防線,要不了多久也會崩塌。

先是陪酒,然後是陪賞花,後來是給某一位小姐單獨唱戲,再後來是……在我混混沌沌快要完全迷失自我的時候,那個人終於出現了。

她叫白芷秋,‘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裏的芷秋,她的名字我記的尤為清楚,仿佛刻進了腦子裏,而她的樣子更叫人印象深刻,她就像秋日裏的一束暖陽,不驕不躁,卻叫人看了一眼後難以忘懷,溫和的眉目間流轉著一抹別樣的執拗,她應該不是一個像她外表看起來那樣柔弱的人。當時我不知道我對一個初次見麵的人投注如此多的注意,究竟正不正常,後來當我習慣了這種暗中注視的行徑時,才發覺自己的目光早已挪不開了。

一開始她好像並不是為了聽戲而來,後來次數多了,我欣喜地發現她竟然真的喜歡上了聽戲。她和其他的富家小姐真的很不一樣,她會選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有時候會聽完一曲,有時候會聽上一整天。她坐在熱鬧轟轟的大堂裏,安靜地就像是她獨自一人。四周所有的嘈雜都無法使她側目,她的目光始終凝視在台上,有時候我會被那麼幹淨的目光擾亂心神,甚至會一不小心唱走音,可是我補救的很快,沒有任何人會看出來。隻是事後那顆撲通撲通直跳的心是怎麼回事,我竟然有些莫名的惱怒,甚至不甘心,憑什麼她能那麼坦然地坐在台下,而我卻要提心吊膽,生怕在她的麵前出一點醜。

這太不公平了,於是我想出了一個損招,既然她如此不上道兒,那就由我前去‘勾搭’好了。

那次,我照例唱完戲,走下台來,幾個平日裏非常殷勤的小姐一見我下來了,立刻圍了上來,套近乎,搭訕,甚至出手大方的一擲千金,可是我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們,徑直穿過人流來到她的桌前。她有一秒的怔愣,甚至眼底還有驚訝。

她呆呆地看著我,對於我的舉動有些不知所措。

我心裏笑了笑,對於她的反應倒很是滿意,“白小姐,今日的曲子怎樣?”我知道我的容貌有多出眾,聲音有多動聽。於是我用盡了全身的優勢,又是笑,又是故意壓低嗓音對她問道,她果然鬧了個大紅臉,囁囁嚅嚅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