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暑氣正盛，屋外枝頭上的夏蟬鳴得我頭昏腦漲。我一手支著頭，一手搖著蒲扇，不時抬眼看看對麵埋頭寫字的小姑娘。然而我終究支撐不住，眼皮子如有千斤重，打了個哈欠，終是緩緩眯了眼……
“先生，我寫好了！”
一聲脆響，驚得我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我扶正了身子，揉了揉眼，接過那小姑娘遞過來的紙張。
半米寬的宣紙上，工工整整謄寫著蘇東坡的《水調歌頭》。字跡算不得漂亮瀟灑，但也算娟秀端正。也不枉我教了她三年的一番苦心。
怕是我看得久了，那小姑娘心裏有些著急。
“先生，可以了嗎？”
我看她雙目殷殷，頭上的珠串兒晃來晃去，叮當作響。不禁望了望窗外，日頭已經掛在樹梢上了。便道：“好了，過了過了，今日就到這裏了！下課吧！”
那小姑娘高興得緊，大有解脫重生之態，道：“多謝先生！”
我徐徐答應了聲，收拾好東西，便朝她揮揮手走人。
“先生慢走！”
出了沈府，終於能放下先生的架子，我扭了扭脖子，伸了伸懶腰，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朝安的街道，臨河一邊遍種櫻樹，隻可惜，此值六月，有如霞蒸的繁花早已落盡，抬頭隻剩得一片青碧之色。沈府到家之間的路，我已經走了無數遍。每一次，皆是日掛西頭，溫和安詳的光打在朝安城的上頭，將我的影子，拉得細長。每一次，也總會遇著一兩個熟人，向我打招呼，“蘇先生，下課啦！“
我皆是一一笑著回應。然而，我不是個男子，我叫蘇子衿，是個實打實的黃花大閨女。雖則已經十九歲，卻還待字閨中，整個朝安縣城，再找不出第二個。對於我十九還嫁不出去的原因。我想，這裏有兩個。
一是我自小比一般女娃娃長得高。這點不能賴我。如今我已經比一般女子高出了大半個頭，我看阿爹的時候，都感覺是俯視。在朝安，男子大多有些自尊心，不喜歡個子比自己高的姑娘。這點，我很遭人嫌棄。二則，我自小穿男裝。這點也不能怪我。我有個大四歲的阿哥，因著我身量高，阿娘總是讓我撿阿哥的衣裳穿。我自然是不樂意，可她說這是勤儉節約，免得又做新衣裳。但其實，我家隔壁是個綢緞鋪子，人家常常送布料來。我知道，阿娘是想打馬吊，懶得做。於是就這樣，穿了十幾年阿哥的舊衣裳，等我及笄的時候，家人意識到我該穿姑娘的衣裳了，我卻覺得別扭了。隻穿了一天，便又換回了男裝。如今已經四年，我依舊是長發束頂，身穿長衫。
為著這兩個不能賴我的原因，過了摽梅之年許久，我已然是個老姑娘了。阿爹為了不讓我在閨中混混度日，便讓我出來謀點兒事做。本來女子謀事是不大被人待見的，然則我阿爹自詡是蘇東坡後人，要秉承他豪邁不羈，不拘一格的大氣，便從不守著這些陳規舊俗。不僅少時讓我在他的私塾裏跟一群男娃娃讀書，對我穿男裝的事情也從未多說半個字。我也是因此，多讀了幾本書，在這朝安城裏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女。
四年前，朝安城裏一家大戶小姐跟教書先生私奔了，弄得朝安城裏凡是有教書先生的人家是人心惶惶。也是因此，我這穿著男裝的女先生倒是很受人待見。我便應了縣裏的首富，沈老爺的邀請，做他小女兒的先生。
沈家女兒閨名芳淺，今年剛及笄，眼看也是可以出嫁了。剛教她的時候，她虛歲才十一，很是玲瓏可愛。然則，這個粉嫩的娃娃見我的第一麵便睜著大眼睛問我：“蘇先生，你到底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啊？”
如今數來，此類事情頗多，不提也罷。讓我感到欣慰的是，這粉嫩的小娃娃如今也是個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了。
一股蔥香飄悠而來。我抬目遠看，快到家了。這蔥香是從與家斜對麵的雲吞鋪子裏飄來的。朝安城是朝安縣的縣城，下頭管轄著二十個鄉鎮。縣城裏幾千戶人家，上上個個有個一兩萬人，也算是個繁華的縣城。城裏店鋪林立，吃食頗多。然則，我最喜歡的還是老餘大爺家的雲吞。
時間尚早，阿哥還沒有放衙，我放慢了腳步，進了鋪子。
“老餘大爺，來碗兒雲吞！”我兀自尋了個空位子委身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