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飯畢,謝姨娘愛憐地以目光一寸寸的掃過因淺的身體,似有千言萬語要傾訴,又不知從何說起,隻能歸於一次綿長的歎息。母女兩人靜默相對,以彼此都能懂得的眼神互相安慰。
良久,還是因淺開口:
“姨娘,去謝恩吧。”下人的私語,她全數聽在耳裏。
謝姨娘的眼裏滿是愧疚,像是在懊悔當時的衝動。請來的大夫掉書袋半日,卻又什麼也沒說出來。她母女二人苦苦經營了十一年的與世隔絕終於將被打破——那個看似端麗雍容的夫人,絕不會再給她們一次自得安樂的機會。她從不表現得苛刻,卻不能容忍有人在她的掌心之外過得比她舒心。
這京城的哪位貴夫人不是如此?
因淺回給自己的姨娘一個安撫的微笑,轉瞬卻垂下頭,任長長的劉海掩住眸中一抹冰冷的嘲諷:
前世那個那個能忍得下被利用的屈辱,轉而利用別人為自己籌謀的婦人,那個肯以女兒為籌碼換取一生富貴榮華的母親,那個容忍自己的丈夫對自己冷淡如冰卻對別人柔情蜜意的女人。
那個鴆她父,弑她母,飲她血的仇人。
或許自己是應該好好地謝她的“恩”。
但願,她還受得起。
“姨娘你自去梳妝,小淺一炷香後去尋你。”
“小淺……”
“姨娘,我沒事。”
謝姨娘走後,因淺揮退了欲為她梳洗的丫鬟,輕巧的翻身下床,立在妝鏡前,望向鏡中人那深邃的眼,笑得驚豔。
她這就讓所有人,看清她,認得她,記住她。
她再不會像前世,默默無聞,如塵埃被遺忘、被蔑視、被踐踏。那樣的痛,今生隻能別人來嚐!
纖纖玉指翻飛,將三千青絲悉數攏於素銀點翠的梅花冠裏。如瀑長發自腦後垂下,暖陽裏閃著灼人的光澤,晃動如水。
不施粉黛的容顏自有一股清麗,偏偏那眉眼生的幾許妖嬈,而唇角微揚的弧度又為這張本應青稚的臉平添了一份詭異。少女的麵容如一朵紅棉,蕭瑟裏生出明媚,嬌豔裏顯出妖異。尤其那一雙眼,似清澈的潭水澄明無波,仿佛天真至極,卻,實則深不見底,暗沉,深邃。
因淺偏著頭在衣櫃裏翻撿,終於從素淡得令人心生憐惜的衣衫裏尋到一抹綠色——不張揚卻自有風骨的顏色,記憶裏前世,從未穿著……
她輕移蓮步,邁入庭院中,沉穩的,莊重的,甚至連裙裾也不曾有絲毫的擺動。
這是她,複仇路上的,第一段行程。
餘光瞥到開得恣意的那樹杏花,陽關下整單純明媚地招搖。她輕嗤出聲,這樣寡淡的顏色,如何配得上錦繡繁華的春日?卻還是不知所謂的盛開著。真真可笑,真真可憐。
就像,前世的自己。
無知愚蠢得,令人厭惡。否則,又怎會迎來那樣的結局?
斂了神色,換上一副嬌怯的表情,配合自己單薄的身形與盈盈一握的纖腰,如一片柳葉。仿佛能隨風而逝。
這正是,那人想看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