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灌奔至陰天宮殿中時,我還在歇息。
地府不比人間更不比鬼界,九日才換一夜交替,我勞神費力許久等的就是這片刻安寧。不想今夜好夢將至,卻忽的被這一聲打斷,化成了一場春夢了無痕蹤。不過事實上我是不會做春夢的,有我這樣命途的老鬼還能做春夢,簡直比做噩夢還要叫人害怕。
灌灌喘息急促,難得話還勉強講得清楚。
“孟婆神,奈何橋那兒有急事。”
我扯了扯衣帶,略略整理,扶著床欄問他“什麼急事。”
灌灌喘氣愈加激烈,卻無法再多說一句言辭。
殿內因著他的大口出氣彌漫上了一股雞骨香,叫我基本可以判定他今夜都吃了些什麼。多說無用,我提著鞋跳下塌,快到殿門時想想又轉回身對他道
“下次若有急事來通報,腿不方便用就變回原身飛過來吧。沒得叫我殿裏餘香三日繞梁不止的。”
灌灌是我的貼身小鬼,鬼這一物,乃是人形肉身與鬼族精元結合而成,並不似神族,妖族,魔族,仙族那樣都有自己的原身。六界的老祖宗浮黎元始大尊盤古氏,開天辟地時訂下的規矩稱六界之內除了人族,其他種族均可擇意交配。不過上古以來由於並沒有多少先輩敢於嚐試,這條規矩便不再被提起。直到有一日最愛去人間閑磕牙的司命天君帶回話到九重天說“人族那兒若是生地甚遠的男女結合,後代不僅風神俊秀,姿態灼灼而且還機敏靈慧,巧中善辯。”這話由最愛傳播謠言的青鳥帶去了其他各界,從此,形勢大變。
灌灌屬於鬼族的先父和屬於妖族的先母就是趕著多年前那場異族交配的熱潮結合產下了灌灌。然而千百年彈指過去,種種慘酷的跡象卻越來越證明司命的話是多麼的可繆可歎,毫不靠譜。異族而生的後代,無論法力還是智力都要弱上尋常族類許多,灌灌就是其中一個血淋淋的前車之鑒。
四百年前我打奈何橋上過一瞥之中無意瞧見了他,這樣一隻明明已經修煉了六千多年卻依舊無法擁有人身的魚妖。奈何橋是通往陰曹地府的關口,陰陽交界之處,日光不強,煞氣不重,最適宜法力較弱的小妖生存。所以橋下的那些沒有修煉成人形的水生小妖種類繁多,形態各異。灌灌於此中僥幸得到了我慧眼有加,提取妖氣精元後又被賜予了一副人形,自此名正言順歸於了鬼族。而今,當年那場熱潮中誕下的種種怪胎無不被逐死在歲月流波之下,灌灌作為一隻幸存下來的鬼,憑著他還有原身這一特質也勉強可以稱得上是鬼中之臥龍,鬼中之雛鳳,總之很不一般。這樣不一般的灌灌在現下明明可以用自己這一特殊本領去鬼界街頭賣藝的身軀默默地陪在我身邊不離不棄,真叫我十分感動。
他曾戚戚然然地對我昭示真心道“灌灌雖則愚笨也聽聞過人間有句古話,士為知己者死,女衛悅己者容。若不是當初孟婆神搭救我一條命,今日哪裏還有灌灌活路。灌灌此生都願隨著孟婆神絕無二意。”
我泫然欲泣握住他的手與他兩兩對視,忍住了沒告訴他當初我一則是因為獨守奈何橋與陰天宮太過無聊,二則瞧他原身長得一副驚天地泣鬼神的模樣才如此這般作為,白白擔下這識得千裏良駒的伯樂之名。
我說灌灌的原身驚天地泣鬼神,絕非虛言。初見那日他浮在水裏隻露出兩隻牛角時,我以為是隻水牛在此修煉,不出片刻後這隻水牛伸出了一隻蛇尾巴,我大惑莫非是條蛟龍潛在這裏,正欲捉拿之時,此物從水中揮開翅膀撲棱棱飛出來,原以為見多識廣的老鬼我驚呆了,原來這是隻長著翅膀的魚,牛頭蛇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