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若夏花(1 / 2)

羅婆一百三十一年,夏,彌堠翁烈氏得長女,名瓚咼。瓚為美玉,咼為母氏,意為兩族通家之好。

咼氏長親權,翁烈勢敵國,在如此完滿的結合下,諸多陋鄙姓氏的如夫人與其所出皆成笑柄。這其中不乏長瓚咼三歲已知人事的庶姝,其母諸娣之一,善歌舞,貌傾城。

然,於咼夫人而言,隻此一便乏善可陳。這位如夫人或可長寵不衰,卻必子息無緣。自此其女便由雲落賤泥,眾生也必是仰人鼻息的低賤之軀。

而瓚咼的到來,如夏花般開遍彌堠各處,更讓沉默冰冷了幾代的翁烈氏複蘇。正如她名字的寓意那般,讓翁烈府中眾人如沐夏陽,以至於忘記了哀悼那些微不足道的離別和哀傷。

初生的瓚咼睜開黝黑的眸子,望向這個出生的世界;而此時也有一雙眸子,睜開幽深的瞳孔,望向這個殘酷的世界。

舒虞用她那璀璨的眸子,最後深深地覷著那張或可傾國的臉孔,“阿母……”

世間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隻是此刻尋求慰藉的本能讓她張開了雙臂。那在空氣中不斷揮舞的手,成了這位傾城女子對其女兒的最後回憶……

天澄碧青,湖岸珠心泊著一葉蓬舟,舟中女子憑舷而臥,右手執書左手擎腮。她湖碧色的衣擺滑入湖中,朱錦白鯉浮上湖麵,沿著舵底啄食浸成深碧的袖角。

湖心魚兒戲舟正一片熱鬧,被忽然人聲一嚇,爭先沉入了湖底去躲清淨。

舟中女子鳳眸微抬,嬌嗔地哼了一聲,慢慢支起身子朝岸上的人望去,“瞧你擾了一湖的清淨……”浸入湖中的深碧也順勢攀上了船壁。

岸上小兒搖手跺足,怎奈湖心太遠,那人聽不到她的叫喚,還是那副慵懶的樣子。等她四下尋望,才見著栓舟的麻繩合著幾人之力才將舟上女子拉至眼前。

“姝子,怎麼衣裳濕了這許多!主婦才叫了阿咼,這可如何是好。”

轉眼十幾載,翁烈瓚咼已是彌堠乃至羅婆有名的賢淑,主婦便是咼夫人翁烈府內的女主,與翁公有著同樣的生殺大權。

阿咼,是咼氏內族人對瓚咼的稱呼,這是一種極大的榮譽和負擔,即使瓚咼在其生著的十幾載中並沒真正意識到過。

“舍從兒又拿話嚇人,主母喚我作何?晌前才稟過的功課,這才什麼時候?”

瓚咼捏捏滴答流水的袖邊,緊了緊腰帶墜子,抬手攏了攏絲毫沒亂的鬢發,“不說是,主母喚我怎還傻愣著?”

舍從兒眨了眨被太陽晃亂的眼睛,精神頭從瓚咼那對流光溢彩的鳳眸上收回,抬手扶起了瓚咼的小臂。

“姝子晌後的樣子最羨人,這身衣裳也好看,舍從兒才被迷了眼。可要主婦看到,非要責罰不可。阿咼還是快快換件外裳,再去的好。”

瓚咼沒了打趣的興致,沿湖塘的廊角一路上行而去,翁烈府中奴役皆不敢正麵視之,每過一處都可見到排排下跪的奴役。

翁烈瓚咼也沒了舟中的懶逸和岸上的輕快,她的麵上好似附著一層紗,其上是極度的冰冷和嚴酷,肖似其父的嚴和肖似其母的冷。

她的身份決定了她一生要走的道路。咼母這樣教誨她,“兒生來便鑄就要鳳凰齊飛,庸凡之泥何必在目。而你之於凡眾,本該如聖者之高遠。”

瓚咼才想起阿母的教誨,眉頭便沒來由的一蹙,“如此說來,鳳於凰又該如何?如阿父般的他,我又當如何?”

帶著每日必會一問的忐忑,瓚咼匆匆披上雀翎祥雲的外裳,一步步跺到咼夫人的房外。

“女主,瓚咼姝子到了,可要傳來。”

咼夫人身邊的舍從兒一一傳報至眼前,這些咼氏內族的女子們顯然不若一般仆役卑微,即便在咼夫人麵前她們也沒有伏到塵埃裏。

咼夫人頭微揚就看到了門外垂立的長女,心中也不禁讚歎起來。隻是世人不知,即便是她,當真要把女兒推向往烈焰時,心中也會莫名的悲哀起來。浮生總說鳳凰浴火涅槃重生,可即使當真如此,為何該承受這一切的不是別人,而是她的骨肉呢。

“瓚咼,進來。”

“是,主母。”瓚咼寸半相接地趿履而至,即使走到眼前,她仍然半頷首,一眼都沒瞧過自己的親生母親。

“阿瓚”這時咼夫人不無歎息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做到阿母身邊來。”

瓚咼低著的頭仿佛要抬了一下,可半途又恢複常態,端莊地坐在了咼夫人的身邊,“主母,晌前已問過功課。此時又喚瓚咼想來必為緊要,不知何事?”

瓚咼仿佛麋鹿般澄澈的黑眸望了過去,即便她受過諸多嚴苛的教導,可世人無論如何也侵染不了這對天真中又帶點稚嫩的眸子。每當你望向它們,總讓你想到疲於獵箭下岌岌可危的幼鹿,如何能逃脫了內心放逐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