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陸讚親自將淑儀和卿漢送上了去杭城的船。臨分手時,陸讚將女兒擁在懷中許久,隻因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依在父親肩頭的淑儀,能夠很明顯感覺到父親的雙肩在微微顫抖,她輕輕環住父親的脖頸,在他耳邊安慰道:“爸爸,我會想你的……”停頓了一下,見陸讚沒有說話,她又加了一句:“我也會記住您說的話!”
陸讚克製著自己的情緒,用力點了一下頭,然後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膀道:“好了,走吧。”
鬆開女兒,陸讚雙手緊緊握住卿漢的手,鄭重的囑托道:“卿漢兄,拜托了!”
陸卿漢認真且篤定的道:“放心吧!”
船慢慢的駛向河中央,淑儀回頭看向岸上揮手相別的父親,心中升騰起難以抑製眷念。這一刻,她似乎才真正明白,邁出這一步,今後的路,無論平坦亦或崎嶇,都將由她自己去走,因為父親有他自己的路,從此,他們將“各奔前程”。
待父親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視野裏,她才轉回身來,卻見陸卿漢正意味深長的看著自己,她有些尷尬的低喚了一聲:“師父。”
陸卿漢靠在欄杆上,慢慢搖著扇子,笑著問道:“後悔了嗎?”
淑儀心裏一驚,忙答道:“不,父親說過,一旦決定,不可退縮,我隻是有些不舍得,卻不後悔。”
陸卿漢沒有再說話,他隻感到慶幸,這個孩子一定不會辜負自己的一片苦心。
二人先在杭城停留了幾天,然後轉道前往申城,那裏是眾多藝術形式彙集的地方,陸卿漢認為那也裏是最適合淑儀學習和發展之地。
卿漢原本在申城唱過許多年戲,對這裏的環境也相當熟悉。
隻是人力再強,也難以改變“適者生存”這樣的大道。
男班太過簡單的腔調和不夠完善的舞台表演,逐漸顯露其劣勢,同時更為清新唯美的全女子陣容開始為觀眾所認可,有了慢慢崛起的趨勢。
不再被時代的浪潮所眷顧的男班藝人們也隻能在無奈中退出了南劇的舞台
另謀出路的男班藝人中,也包括陸卿漢和他的兩位師兄,金福洪和金福升。
他們是所有男班藝人裏最晚退出舞台的一群人,也是在南劇表演上取得了一些成績的人。
因為曾經也頗為出名,所以三人都有些積蓄。對南劇還懷著一份眷念的他們合開了全女子班底的洪升戲班。
隻是,對經商完全不懂也無心去懂的陸卿漢雖出錢最多,卻做了甩手掌櫃,隻在樂隊裏做個琴師而已。
這一次帶淑儀到了申城後,就直接找到了洪升戲班的大班主金福洪。
自兩年前在陸府一別,這師兄弟二人還是第一次見麵。
金福洪是走慣江湖的,眼力極好,不等陸卿漢介紹,一眼就認出淑儀。笑道:“師弟,這就是你那年在陸府收的小徒弟吧?出落越發有靈氣了,看來你是把這全身的本事都教了啊!”
陸卿漢謙遜道:“哪裏,哪裏,我不過教些皮毛,以後還要師兄好好教導,莫要嫌她愚鈍才好。”
金福洪自是明白陸卿漢的來意,以他的眼力也看出淑儀確實是個祖師爺賞飯吃的,雖有心要收在班裏,卻又不無顧慮,想了一想,繞彎子不如直說。
他喝了口茶,換過一臉認真的表情道:“你一進門我就看出你的來意。你親自教出來的徒弟,我不怕她戲不成。可這……師弟啊,這可是陸家的小姐,吃不吃的下這我們這碗飯,那得看她自己。我是話說在前頭。”
陸卿漢展開手裏的折扇,不緊不慢的道:“這個我現在也不答複你,把這孩子留下,一個月,一月以後你再決定是收還是不收,行吧?”
金福洪見陸卿漢說的如此直率,他也不多話,答應道:“好,一言為定。”
陸卿漢見他應了,也就放下心來,想想當年,自己也是少爺出身,那時師父也是不肯收他,若不是他心意堅定,隻怕也就沒有紅遍江南的“玉麵郎君”了。想到此,不禁有一絲傷懷,自己的藝術生涯早已落幕,如今隻盼著自己的徒弟能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敲定了這一樁大事,陸卿漢便起身告辭。金福洪本以為他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此時不禁有些意外,忙問道:“怎麼?你不留下來?現在班裏正需要人哩。”
陸卿漢擺了擺手,笑道:“不了,這兩年我閑散慣了……”
金福洪不等他說完,打斷道:“你這話說的,你在這兒也沒人拘著你呀。”
陸卿漢正欲再解釋,金福洪卻先一步斟酌著道:“你還顧慮著福升吧?要我說你大可不必如此,班裏到底是我做主,他那些不入耳的話你就當他鳥叫好了。”金福洪說這話時很是誠懇。對於二弟福升對陸卿漢一貫傲慢無禮的態度,他心裏也很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