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籠著一望無垠的大漠,金色的砂粒被這毒辣的日頭灼成慘白色,死氣沉沉。沒有人煙,沒有樹木,沒有一切生命的跡象,隻有望不盡辯不清鋪天蓋地的沙,熾熱的,慘白的沙。
紅娘背著她那個大包袱,在烈日下掙紮著前行。她已經在這個見鬼的大漠走了三日,沒有見到一個人,甚至沒有一個活的生物。偶爾會有幾具白骨,或是人或是獸,在炎日之下泛射著淡淡的白光,愈添死氣。
這裏和她想象之中的下凡差了不隻十萬八千裏。她想象之中,此刻的她應該坐在杭州城最大的酒樓裏,吃著著名的西湖醋魚,喝著十八年陳釀的女兒紅,又清又柔的西湖微風吹著,又軟又糯的吳儂小曲聽著,這才是她下凡來的目的啊。可是如今呢?她背著她的大包袱,一個人在這毒日下前進?紅娘恨不能撞牆自盡,可是這個鬼大漠想要找堵牆,比在少林寺找一個吃葷的和尚都難。所以她隻能繼續前進,可以撞死,卻絕不能渴死。
說到渴,紅娘忍不住伸手從包袱裏掏出了一個一寸來高的琉璃小瓶,放在口邊小小抿了一口,含在口裏任它漫漫潤下。這可是她從寒露閣偷來的蘭桂清露,原是備著配在東北燒刀子裏,緩和那股嗆味兒的。這麼一瓶要多少蘭桂才提得出來啊,如今卻淪為解渴的俗物,更可氣的是這還不如淨水來得解渴!紅娘忍不住又想咒罵,想一想包袱裏的各色清露也不多了,勉強忍住怒氣。
這都三天了,這大漠究竟有多大啊?紅娘倦乏之極,卻不敢停下。在天黑之前,她必須找到一處避風的地方。別看這大漠此刻一派死沉,等到太陽一落,隨時都有變天起風的可能。大漠的風是最可怕的,勁力超強,夾著數不盡的黃沙,若被它纏住,不用費力找牆了,雙眼一閉可以直接輪回了。紅娘第一天晚上就遭遇了風沙之苦,好在她及時避過,才算免過一劫,而那種與大自然抗爭的無力感卻足以讓她對大漠的風沙心生畏懼。
遠遠地,與天相接的地方,隱隱有幾個黑點在半空中盤旋。紅娘細細一辨,似乎是鳥,不由一陣驚喜,這可是她三天以來第一次看見的活物。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紅娘加快腳步,小跑過去。
走到近處,紅娘卻是一愣,那裏似乎躺著一個人,頂上盤著幾隻禿鷹,不停俯身下去,似想啄食。紅娘大叫一聲,禿鷹驚散開去,不到一刻又重聚了上來。紅娘想要靠近,卻又不敢,隻能在一邊大吼大叫驅趕著那群禿鷹。那些禿鷹顧慮紅娘,不敢太過逼近,卻也並不散去,隻在半空中盤旋,伺機而動。紅娘眼見那人動也不動,看來快要不行了,越發著急,地上又無可用之物,咬咬牙,把背後的包袱解開,拿出前兩天喝完的玫瑰清露的瓶子狠狠向禿鷹砸去。禿鷹拍拍翅膀,輕鬆避開。紅娘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將包袱裏隨便抓起的東西,紛紛向禿鷹砸去。各式食物頓時滿天遍野的亂飛。禿鷹上下而避,也有避之不及,被砸上的。隻是紅娘力道不大,加之食物又以鬆軟居多,砸上了也隻如搔癢,沒有任何傷害。然而禿鷹被這滿天亂飛的陣勢嚇著了,一時之間倒也不敢過分逼近。
“二叔,她在幹嘛?”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她是在喂那些禿鷹嗎?”
紅娘轉過身,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兩個人,騎在兩匹黑馬之上。一個年約二十七八,另一個年紀與紅娘相仿。年幼的少年正好奇地看著紅娘七手八腳地向飛鷹砸著各色食物,紅娘翻翻白眼,她拚命驅趕這群天上飛賊,這個白癡什麼腦筋居然得出她喂群飛賊的結論?而年紀略長的那一個皺著眉看了一會兒,手一揚。紅娘隻聽“嗖”的一聲輕響,一隻飛鷹從半空墜地,其餘的一哄而散。紅娘目瞪口呆地看著散去的禿鷹,回頭不能置信地看了看那個人。
有這本事,早幹嘛去了?等她把包袱中的食物丟盡了,他就出手了?一念及她的食物,她一聲哀嚎,向落在地上,離她最近的十錦糯米糕撲去。
那個少年原本好玩地看著拚命撿地上食物的紅娘,突然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人,一驚,立刻翻身下馬,飛撲過去。
正在急搶著撿食物的紅娘,突然聽到一聲刺耳尖叫,繼爾變成一陣痛哭,皺皺眉,抬頭望去。那原本意氣風發坐在馬上的少年,正趴著地上,失聲大哭。剛剛那個被鷹啄食的人,死了?紅娘胸口一冷,她雖然見過白骨,但是這麼近的接觸死亡卻是第一次。而在這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大漠裏,死亡竟是那麼微不足道的事情。她緩緩站起身,慢慢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