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棲梧和老道(1 / 1)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寒玉床上。寒玉周身白霧嫋嫋,我坐起來,隔著這白霧,打量著自己置身的地方。當真沒什麼好打量的,空蕩蕩的屋裏,空無一物,唯有一個我,我身下的一張寒玉床,以及寒玉床頭上點著的一盞結魂燈。

我手撫著身下的寒玉床,偏頭看著那結魂燈,疑惑,我怎麼就知道這是寒玉床,那是結魂燈了呢。

“喀嚓——”

伴著落匙,門應聲而開。我回頭,隔著白霧,見一白胡子老道甩著拂塵一步步行來,而目光越過他的肩,門外梧桐花開,紫韶流光。

老道說:“諾——能起來就出去到院子裏走走吧。”

東海之外,西牛賀州,州有靈台方寸山,山有斜月三星洞。而老道是這斜月三星洞的主人,老道告訴我,我借住的這塊叫天同洞。

我笑,“你這個老道不老實,都排到第四了,還說叫三星洞。”天同,南鬥第四星。我不經意的抬頭遠望了下,嘿,還有個叫少陰洞的,說不得他把四靈二十八星宿都用上了。

老道脾氣甚好,也不計較我的沒大沒小,笑眯眯的捋著白胡子,“非也非也,一為單,二為雙,三為眾,算不得不老實,算不得。”

我隨老道在院子裏走著,穿梭在淡淡煙紫色的梧桐花間很是歡喜,順手摘了串,別在還未梳理的散發間。

老道說:“這有許些年未見梧桐開花了,今年卻開的這般好,和你也算是場緣,你便叫棲梧吧。”

我想得這老道莫不是老糊塗了,有花間宮掌著花木時令,這梧桐哪年不開花,哪年不結果,又哪來的他口中的那個許些年。但念著現下我是寄人籬下的身份,不好太囂張,便將將將到喉嚨的話壓了下去。又將那“棲梧”二字拿出來在舌尖細細品了品,棲梧,棲梧,算不上大雅,卻甚是對我的胃口,便應了這個名兒。

一陣輕風從後麵吹過來,發絲打在我的臉上,不疼,還帶著淺淺桐花香。

從此,我便在這天同洞住了下來。倒不是我想賴在這裏不走,委實是我不知道自個兒來自何方,又將要歸去何處,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知道二十八星宿,知道梧桐,知道掌管六界花木的是花間宮。老道說,因為那些和你有緣。我不信老道的話,但在靜下來的時候,我會坐在門檻上望天,想,我是個有故事的人。至於,我為什麼坐在門檻上,那是因為老道來來去去那麼多趟,從沒想過給我添把椅子凳子,幸好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不計較這些,而且和寒玉床相比,坐哪兒都是暖和舒適的。

可是,兩個月後,我就有些受不了了。

我不是受不了渴了喝些梧桐花露,餓了嚼些梧桐花瓣的生活,相反我覺得這些梧桐很是爭氣以及讓我感動,為了不讓我渴死餓死,硬是違了花信,過了花期不謝不說,還我摘一朵,就又生一串出來。但這些不能改變我快要無聊死了的事實。

這兩個月來,除了偶爾來串串門的老道,我再未見過其他人。不,準確的來說我是見過的。我能看見那些穿著道袍的少男少女們在我院子門前走過,我甚至能聽到他們說這院子裏的梧桐花開的真好。可是他們伸手卻碰都碰不到,他們中的有些便盯著梧桐花抱怨,老祖當真小氣,連個花都設上結界護起來。另一些沉穩些的聞言便笑斥兩句,沒規矩,老祖怎麼做自有老祖的道理,再說,聽聞這天上地下的梧桐有三萬年未開花了,今年突然開了,也不知明年還開不開,自是矜貴得非比尋常,哪能由得你摘一朵,他拾撮一串。他們邊說著邊走遠去,從始至終未看一眼立在他們指的那棵梧桐下歡喜的朝他們揮手的我。三萬年未開花了,唔,現下的花間宮當真寬容到了這個地步了麼,想當年牡丹仙子違了百花令,便被幽禁於洛陽邙山那種荒蕪之地。我替那違令不逢時的牡丹仙子扼腕歎息了兩聲,再細想卻怎麼想不起哪裏來的當年。

腳步聲想起的時候,我正在看天。我姿勢未變,問隻可能是老道的來者:“我什麼能出去啊?”語罷,我依舊望著牆外邊的天,目光不離。

這話,從我第一次發現跨不出院門的時候我就開始問老道,而老道每次都是笑眯眯的捋胡子扮高深莫測,說:“到了該出去的時候就能出去了。”自我這樣問過很多遍,他也這樣答了很多遍後,我已不對他有任何期待了。

而這一次,許是被我這副無精打采到生無可戀的模樣刺激到了,他竟換了副說辭,他說:“快了,快了——”

我雖然很懷疑這隻是用來安慰我的話,卻還是按捺不住的偏過頭來,歡喜又期盼的將他殷殷望著。

好在,這次他真的未騙我。

因為十幾天之後,我又抬著頭望天發呆時,看見彩霞漫天,仙樂緲緲,三十六仙鶴排空,十八仙婢引路,一隻白澤坐騎落在了天同洞前,白澤上端坐著位神女,她說:“莫擾了我姐姐和老祖的清靜——”

她的目光穿過結界,準確的落在了坐在門檻上的我的身上。於是,我那顆已對老道的話絕望了的心又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