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下過雨,聽著塔拉站站克克的踏入水塘的吧唧聲,我心裏很是高興。
“塔拉”是一匹棗紅馬的名字。據說是額娘起的,用蒙語來講,是“草原”的意思。我不知道額娘為啥把一匹馬叫做草原,是因為它吃草嗎?
額娘總是擅長起一些怪名字——比如她給我起的乳名叫“朵朵”,我就不是很喜歡。因為有一次去三伯父家,看見他養的那隻斑鳩,並不是什麼好看的鳥。嬤嬤們咬字不清,總把我叫做“嘟嘟”,聽起來就和我們滿洲話——“斑鳩”的叫法差不多。
每次,我對我的名字嘀嘀咕咕時。阿瑪總是耐心的跟我講——我的大名叫“娥嘟妮”,用我們滿洲人的話來說——是“風”的意思。乳名便是從這上麵化來的。為什麼起這樣一個名字呢?阿瑪又說,額娘希望我能像風一樣的自由。別說這一點上,額娘還是比較有遠見卓識的。因為我現在的生活,倒是和肆無忌憚的“風”差不了多少。每當我鬧得很了,蘇荷嬤嬤總叫我瘋丫頭!
雖然今天,不是什麼好天氣。但是在府裏憋悶得久了,能出來總是好的。
這一路上,其實也沒有什麼景致可言。樹剛打苞,草也就剛露個頭。而且一路上煙火氣很大,家家都趕集似的燒著紙錢。原來,過兩日就要到清明節了。
清明這個節日很奇怪。雖然它叫清明,可清明前後的這幾天,天既不清也不明。記得教漢學的夫子說過:“秋風秋雨愁殺人。”可我看這清明的風雨也愁殺人。
天上又絲絲縷縷的下起了雨,極細碎的,撲在臉上的感覺,很像蘇荷給我做過的一種叫“淇淩”的甜點。那種吃在嘴裏冰涼涼、爽滑滑的感覺和這雨很像。可蘇荷說她做的,遠沒有額娘做的好吃。而“淇淩”這個點心的名字,也是額娘起的。
蘇荷要送我進車裏去,可我不願意。主要是我不願意和阿瑪隔得那麼遠。
阿瑪伸手把我從塔拉的背上,抱到他騎得大黑馬上。阿瑪的懷裏好暖,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幾個噴嚏。阿瑪用他身上的大氅把我緊緊裹了,我隻露了個頭在外麵。我們繼續往前走。
闔府的人都知道阿瑪最疼我。哪怕我想要天上的星星,阿瑪也會變著法兒的給我摘下來。隻有一樣,每當我要額娘的時候,阿瑪沒辦法。
記得額娘剛離開我哪會兒,每到日落時分,我總是哭鬧。嬤嬤怎麼也哄不好,這時候隻有阿瑪能哄好我。
最後我困的快要睜不開眼睛時,總會對阿瑪說:“給我唱個歌吧。”因為以往額娘,總是唱著歌哄我睡覺的。阿瑪總是從腰間拿出哪管紫竹簫,嗚嗚咽咽的吹了。
一開始我很聽不慣。盡管這北京城裏,阿瑪的蕭,吹得是數一數二的好。可我還是想聽額娘唱的曲子。可我困了,也沒精神鬧了。
牆角落地燭台上隻籠了一盞燈。滿月的光就著剛糊的透影紗,清清薄薄的撒了阿瑪一身。阿瑪依著窗,更襯得臉白的透亮。一雙眼睛也象後園子裏那方霧氣騰騰的河塘,泛著水光。阿瑪一身淡青色的便袍,在哪一丈燈的映襯下,更顯寂寥。
我趴在床沿子上,聽著哪管蕭吹得曲子,並不是額娘哄我睡覺時常唱的。倒還好聽,一管簫幽幽咽咽、起起跌跌吹得輕渺。哪漸明漸暗,似有若無,欲言還藏的簫聲,是在訴說著誰的心事?雖然那曲子聽著讓人心裏發酸。但後來我還是睡著了。
我判斷不出吹著蕭的阿瑪是不是在傷心。因為每當我哭鬧著要額娘回來的時候,阿瑪都會告訴我說,隻要我們一直快快樂樂的活著,總有一天額娘會回來看我們的。阿瑪也確實一直在快快樂樂的活著。我也一直快快樂樂的。隻除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會格外想額娘。
天潢貴胄雖多,能象阿瑪這樣心性淡薄的沒有幾個。
據說當今的皇上猜疑多嫉,我好幾個叔伯們都遭了難。因為阿瑪難得的淡薄,才隻是待在府裏負了閑。
前麵的侍衛阿虎,騎馬過來和阿瑪耳語了幾句。阿瑪就吩咐其他人在這邊停下來,他隻帶了我和阿虎往右邊的岔道上轉過去。
我有些興奮的想,很可能是這阿虎在前麵,發現了什麼好的獵物,這是要和阿瑪去伏擊。我可不想錯過了這樣的好戲。
我掙紮著從阿瑪的馬背上下來,坐到自己的棗紅馬上。一邊讓侍衛把我平時用的小弓拿來。我挎著弓和阿瑪一起緩步向林中蜿蜒的小徑上走去。
不知何時雨已停了。清明節的雨就是這樣下下停停的,讓人好不厭煩!
這岔路平時很少有人走,一下過雨就更不好走了。好在“塔拉”是匹良駒,走得很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