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菜園,崇林卻不似在受罰。林嘯為人瀟灑,對於崇林到菜園是來受罰的事毫不介意,隻看這和尚行止有禮,便也不讓崇林做菜園的粗重工夫,一來他做來半為做事半為練功,一來鑒真不曾交待。隻是崇林對鑒真倒有三分懼怕,先前也不知為何,鑒真無故挑釁於崇林,崇林隻是退讓還是被鑒真打了一回,從此崇林對於鑒真常是回避。今被罰到菜園,崇林很是無奈。轉念又想,不過是擔水澆園,也不怕日夜不停地做,哪知如今卻比那藏經閣還要閑散。
林嘯看那崇林,行事一板一眼,隻覺有些迂。崇林看那林嘯,做各和尚也不少時了,每喚‘崇生’林嘯總是忘記了那是他的法號。原來林嘯在這菜園,鑒真喚得也少,那黃瑤婷,從來隻喚林嘯,這‘崇生’的法號,倒是如今崇林喚得多。
林嘯從早到晚是少有閑暇,崇林常要分擔一些,林嘯不允。崇林看林嘯用手輾豆實是不忍,輾轉從師兄那裏弄了個石磨,林嘯隻說是師父不允,不用那石磨,崇林便由他。又想,這鑒真本是個怪和尚,林嘯可以做他的徒弟,怕也是有一些怪的。從此日裏也是讀經,晚間也是讀經,還有一些不是本寺的經書,崇林也讀得不少,倒比在那藏經閣自在了許多。
如此月餘,無風無浪。
崇林想,從此便在這菜園也甚好。放眼四周,地勢開闊,無人叨擾,每至天色一暗,林嘯又回來了,二人一同讀書,很是安逸。一日,月光如銀,二人月下讀經,各自修行,卻見那鑒真捧著個缽往這邊來了。林嘯一看,便知是美事。崇林不知所以,也不詢問,隻裝成讀經,倒像眼前也沒事發生,林嘯擺桌布台,便叫崇林過來。崇林過來一看,原是一缽參湯,湯中無有葷腥,卻可以聞到腥味。鑒真說:
“追風不慎咬死了一隻山雞,瑤婷便褒了一缽湯。”
林嘯盛了三碗湯,不等鑒真說完便已喝了一碗,隻見崇林卻一動不動,眼簾下垂,口中還在頌經,便說:
“不妨事,師父已經給它超渡過了。”
“出家人不殺生。”崇林隻道。
“生是追風殺的,追風是瑤婷的狗。再說,山雞已死,與其腐爛在山野,到不如吃了,也對得起這山林滋育生靈,現今我們也是喝湯,不曾吃肉。”林嘯說道。
崇林聽此言不可再忍,又因鑒真是個師叔,不敢強辯,便念起了皈依時的祈文:
“眾生無邊誓願渡,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
鑒真喝了一碗湯,對了一首佛家原詩:
“饑來即吃飯,寒到即添衣,困時伸腳睡,熱處尋風吹。”
崇林一聽,知鑒真是要鬥法,便也不讓:
“出家人,持戒、坐禪、清靜,卻因一隻死去的野獸破了戒,間雜了修持的工夫,如何出得了家?”崇林一問。
“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課?禪,不是在枯坐中悟出來的,卻是在擔水、劈柴、飲茶、種地之中。近日在這菜園,你可得了清靜?比起做功課,有何分別?”鑒真一答。
崇林想來,這些時日確是連那藏經閣也不想回去了,鑒真說的實有道理。
“眾生平等,那野獸雖死了,卻是天生天養,我等又如何吃得?”崇林仍有疑惑。
“隨緣而不離禪,在世而不為物所移。人要在禪悟之後,才能無滯無礙。那花草林木,可是生靈?莫非出家人都餓死不成?”鑒真又喝了一碗湯,林嘯也又喝了一碗。
崇林看了一眼湯缽,已是不多。隻是心中仍是有疑:
“出家之人,行止以經為導。經也者,恒久之道也,不刊之鴻教也。”崇林不引佛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