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是個既熱鬧又清冷的地方。
赤紅色的曼珠沙華年年歲歲開在輪回路旁,迎來送走一撥一撥走向往生的魂,它們來時或喜或悲,帶著充滿人間煙火氣息的七情六欲,去時幹幹淨淨,重獲新生。
當孟婆枯瘦的手遞過孟婆湯,那些,曾經的愛、恨、情、仇,便通通湮作了灰煙,鑽進奈何橋下的忘川水裏,不複再見。
凡間的晨曉是冥界大門關閉的時刻。
千姒施起咒術,助孟婆封了通往輪回的入口,然後便依著平日的習慣,將一碗孟婆湯倒到橋下。忘川水中的鬼屍浮浮沉沉,見了那碗湯水便驚恐地四散而退,並發出尖厲的嘯聲。
她不覺恍了神,征征地看向殘缺不全的鬼屍—那些都是不願放下前世的生魂,沾了忘川水的死氣,便從此墮入永生永世無盡的夢魘裏。
孟婆冷笑了一聲,“都是些執迷不悟的東西,你又何必做這些徒勞的事。”
千姒搖了搖頭,說道:“我不過是有些觸動。寧願失去神智也不願忘卻前塵,該需要多大的執念呢?”頓了頓,卻不再談及這個話題,問道:“今日冥王喚你何事?”
孟婆用渾濁的眼看了看她,忽然歎了一句,“還不是那件事”。
冥王每隔五百年,便要挖去一株曼珠沙華,在冥界中,早已不是什麼秘聞。她呆在冥界的幾萬年中,也早已習以為常。
見她見怪不怪的樣子,孟婆眼中閃過躊躇,過了半晌,終於說道:“從前你不是想看那珠子麼,今日我正好奉冥王之命自冥淵深處取了來。”
千姒聽之話,驚訝地問:“孟婆婆不是說那珠子珍貴異常,冥王從不準他人褻玩麼?”
“於你來說便不是”。孟婆頗有深意地說,也不知她指的是:她不是他人還是並非褻玩。她鷹爪般的手托起一個黑色的蓋子,遞到千姒麵前。
千姒輕掀開蓋子,觸目之及是一顆碧色珠子,那珠子非金非木,非玉非石,看起來甚是普通,卻令千姒有一瞬間的失神,心中似乎閃過莫名的情緒,快得令她都沒有抓住。
輕輕合上蓋子,千姒喃喃道:“瞧著倒也沒什麼特別的。”
孟婆嗯了一聲,說道:“我得去冥殿了,冥王大人恐還等著呢?”
奈何橋的曼珠沙華已有凋謝的趨勢。
千姒站在忘川水畔,齊膝的長發披肩而下,衣袂翩遷如一朵素白的花。她身旁的曼珠沙華灼灼而開,越要凋落越是妖嬈。
自她有記憶起,便在冥界,不知過往,幾萬年來隻呆在忘川水畔。
身後忽然有一陣破空之聲響起。千姒來不及叫出聲來,便一頭栽進了忘川水中。
恍惚中,一條雪白的尾衝天而起。
孟婆將掉入忘川水中的千姒撈起,此時她已閉了眼,似在安睡。不過片刻,冥王便已趕來。
藏青色的袍子,甚是暗沉。便如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深不見底。
他接過千姒,橫抱住她,見她的臉色愈發蒼白,甚至有些接近於透明時,便望向一旁的孟婆,“本王何時借了你膽子自作主張?”
孟婆低下頭,卻並不辯解。他冷哼了一聲,“自去冥獄領罰”。隨後轉身便走,藏青色的袍子與赤紅色的曼珠沙華相互映襯,竟有些說不出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