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清水坐在一張棕色大圓木桌前。

桌上擺了十多道菜像是在吃年夜飯,她低垂著腦袋,好似耳邊嗡嗡傳來餐桌上他們吃飯時的聊天聲,討論聲和低語的爭辯聲……許久後又消沉了下來。

眼前的畫麵在清水視線裏就像是電影銀幕般,還帶著模糊不清,隨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直到她意識到自己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她徹底融入了場景。

清水緩緩抬頭看向飯桌上的人,爸爸,大姑,二姑,兩位姑父和爺爺奶奶……大家正湊在一桌吃飯,就像她小的時候那樣。

他們又繼續聊起大人們的那些事。

清水聽不見他們的說話聲音。

是的,她聽不見,但是心裏卻非常清楚地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她盯著正在張嘴講話卻無聲的大姑,一句話傳入心底。

今年的黃魚真小,跟去年比小了一截。

這時坐在一旁的二姑瞧了眼大姑,說了句話,這條可是野生的都沒舍得賣,今天拿出來燒了自個兒吃,去年那條是前幢泥塘養殖老扁生送的,能一樣嗎……

大姑聽了多夾了一筷子,肥嫩白皙的魚肉沾著濃鬱湯汁送進了嘴裏。

大姑對著餐桌上的人說道,都說野生黃魚貴的要死還不容易買到,我吃著跟養殖的也沒什麼區別嗎。

這條躺在盤子裏的黃魚一麵的肉已經被夾完,混濁白心的眼睛瞪著天花板。

確實沒什麼名堂,二姑接話,對我們來說吃起來根本就沒什麼不同。

餐桌上的中年男人們沒說話,年邁的爺爺隻顧吃著自己碗裏的飯菜。

對於靠捕魚為生的清水一家來說,海裏遊的爬的都嚐遍了,連長在石頭上的也沒落下一個,這天價的野生黃魚吃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都不過是外麵人弄的調調,重要的是人們物以稀為貴。

奶奶卻反駁道,怎麼會,當然是野生的好吃。但她都沒怎麼對黃魚動筷子,隻吃著她自己麵前的海虹和芝麻螺,然後扒拉兩口飯。

蝦蛄,佛手貝,和梭子蟹都擺在三個喝酒的男人麵前,桌上的紅燒鰻魚靠近大姑父些,那是她最不愛吃的菜,清水心裏想著,她從來不會對它動筷子。水潺更靠近二姑和二姑父,她望著離自己有點遠的這道菜,心裏爬上了食欲,這種魚的肉很滑嫩,放在嘴裏吸溜一口,軟軟的魚骨立馬就跟果凍似的肉質分離開來,帶著湯汁非常下飯。而清水爸爸碗前放著的一大盆漏籃裏裝滿了長了個兒的毛蝦,她看著爸爸筷子夾住小蝦放進嘴裏一吸,嘴皮一翻,蝦殼連帶著蝦頭吐出來肉進了肚子裏,隻見他一口一個一口一個,立馬蝦殼堆成了小山。同樣,在她的麵前也擺著一道她愛吃的菜,紅燒虎頭魚。隨後她的視線投向了圓桌正中央,巨大的八爪魚在那擺放著,身體粉嫩。

清水掃了一遍餐桌後發現桌上沒一道素菜,全是海鮮。

媽媽愛吃的呢?她皺眉,心裏想著,媽媽呢……她的腦袋像是糊了漿糊,糊裏糊塗才想起這個問題。

這時大姑和大姑父聊起了一個話題。

聽說後古村的村長被轎車撞了送進醫院後人不見了。大姑疑惑地問著姑父,向他求證這件事的真實度。

姑父壓了口黃酒,緩緩道,說是醫院醫死了,不想賠就說人不見了,那村長家人天天去鬧。

大姑一臉不信,有點害怕地湊近飯桌神秘兮兮地說道,我怎麼聽別人說是被海婆從醫院裏帶走了。

大姑父放下碗。

二姑又忍不住轉頭看了大姑一眼,臉色不太好,道,怎麼別人說什麼你都信。

大姑父也跟著責怪了幾句,少聽點外麵的流言。

大姑聽了反駁這下反倒堅信起海婆來了這件事,道,隔壁二春的孩子一生下來皮膚不就是跟魚鱗一樣嗎,這難道有假?

清水突然接收到了爸爸投來的目光,隻聽他說到,清水小的時候不也是生過這病嗎,那時候這裏還天下太平,跟海婆有什麼關係。

清水瞥向說話的爸爸時,餘光捕捉住了漆黑裏有什麼一閃而過的窗外,她正眼看去,一滴雨打在窗戶上延著玻璃彎曲地流了下去,隨後窗上沾滿了細小的雨滴。

下雨了。

其實她已經記不清這件事了,在她印象當中,自己是沒有生過這樣的皮膚病的。

她總覺得哪裏不對,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還想再說什麼的大姑不說話了,吃起麵前的菜。

奶奶站起來走向後廚房,隨後手裏端著一盤帶著血紅湯汁的血蛤上了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