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之水就像雲城的人,全是在溶溶的杏花細雨之中的,溫膩明潤,清新暢亮。水麵風煙俱淨,一片澄澈,石拱橋傾斜在清澈的水麵,波光瀲灩,盈盈如斯。
清晨,錦鸞剛剛醒來的時候,一縷渺茫的歌聲仿若自雲際輕悠悠地傳了過來,清新如風,飄然若雨,絲絲絡絡就如同纏著一層細軟舒滑的蟬衣,明明得識歌聲,卻偏偏好似有一層煙霧遮著、擋著,令人心馳神往,如入超然之境。
聲音灑然,如潑墨山水間;曲子靈動,如濺泉穀澗中。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錦鸞走了出來,癡癡地望著遠處江天相接之處,細細品著這曲、這歌,心境也隨著歌聲飄然遠逝,仿佛除去世間一切羈絆,隻隨著歌者尋那靈山秀水、逍遙之境。天地浩大,漁者獨釣其中,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這是何等灑然豪邁的心境,何等自得自樂的智者。
錦鸞方沉醉其中,歌聲卻漸漸地遠了,如玉碎珠斷,一切皆尋不到了。錦鸞怔了片刻,喃喃道:“怎麼停下了?”
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躍了出來,麵前的女子穿著水荷淡綠色裙裳,頭發隨意地綰成了驚鵠髻,髻後飄飄灑灑地簪著銀色流蘇,顯得靈動伶俐。
“青玉。是你。”錦鸞有些驚訝。
“啊,是啊。”
錦鸞還沉醉在剛才的歌聲之中,忙問道:“剛才的歌是你唱的吧,真好聽!”
青玉點了點頭,又道:“不瞞你說,我本來是個采蓮女,撐船采蓮的時候經常唱,所以能哼上幾句。”說罷,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補了一句,“剛才那首歌是《漁夫》。”
錦鸞卻突然想到一件事,打趣道:“難道是昨晚你說漏嘴的那個傅郎教你唱的?”
青玉臉上一紅,“哪有的事……”
“還說沒有?”錦鸞看著她漸漸微醺的臉。
“……”
“你們已經成親了?”
“還沒有!”青玉激動地反駁道,片刻之後,突然反應到,這不是間接承認了傅郎和她之間的關係麼。她難為情地低下了頭,知道瞞不住了,緩緩道:“他要接我去京城,我想自己去,給他一個驚喜。”
“好一個癡情種。”錦鸞讚道。
晨曦下,兩人漸漸聊得深了,錦鸞這才知道,所謂傅郎是青玉在雲城淇水上邂逅的男子,青玉說他書琴俱佳、風姿翩雅,雖是京城裏的貴族子弟,但卻未沾得一點紈絝子弟的浮誇,二人相知相愛後便私定了終生。那人本來再過十數天便會過來接她去京城,之後花明月朧地娶了她,相守一生。而青玉卻耐不住等待,急匆匆獨身一人乘船去京城找他,所謂“君在陰兮影不見,君依光兮妾所願”,形影不離,便是如此。
夜晚,錦鸞回到船內,小衍正在看書,見她進來,連忙放下書,騰出一邊的座位來,為她倒了杯茶。
“怎麼呢?”小衍總覺得錦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抿了抿唇,緩緩將青玉和傅郎之間的事情說給他聽。說著說著,偶然瞥過眼看向窗外的青玉,月光瀉在她水荷淡綠的裙裳之上,真宛如蓬萊仙子般,纖塵不染。
“姐。”
“啊?”雲錦鸞終於從剛剛恍然的出神中回過頭來,呆呆地看著小衍,眼睫毛還一眨一眨的。“想什麼呢。”小衍好奇地看她。“沒……沒什麼,隻是——”她轉向小衍,“一直沒發覺,青玉原來這般美,跟畫裏映出來的一般。”
小衍聽到這話卻有些不高興了,臉黑了黑,道:“那是因為她遇到了對的人。如果你當年遇到的不是孟四少爺,一定比她美得多。”說罷,他垂下頭,如果一切回頭,天翻地覆,姊姊、母親甚至他的命運都能改寫,那該是多好……
雲錦鸞彎了彎嘴角,似乎很認真地沉思了會兒,說:“小衍,以後不要再提他了,好嗎?”鳳衍沉默了,他垂下頭,去看舊黃的書卷。
一紋水,一道光,隔著醉裏貪歡大夢一場;
一燭火,一黃粱,連著前塵舊夢蓬萊一晌。
越過萬水千山、山野村鎮,兜兜繞繞終於是上了岸,姐弟二人都為終於到達了京城而暗自欣喜。
皇都建安,山環水繞,處於半南半北的要塞之地,既得了雲城那般婀娜細膩的婉約美,又有北方臨城雄渾壯闊的陽剛氣,原本便是納蘭氏、公孫氏等幾代王朝的國度,人文底蘊豐厚殷實。
“阿鸞,我得走了。”青玉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突然有些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