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二年的初雪。
墨城外的流水聲顯得低沉暗啞,往日裏街道裏曾有的幾分喧囂也漸漸淡去,一切都在雪裏悄默無聲。四麵的天空還殘存著些許夜晚的暗色,昏暗中有幾片枯葉輕飄飄地落了下來。這墨城初來的雪,緩緩簌簌,無聲無息,好似在俯瞰著塵世浮沉,下的一點兒聲響也聽不到。
墨城孟府,就在一個時辰前,這裏曾是火光通天,有人在嘶聲哭喊,有人在怒嚎激憤,有人正慌忙搶奪珍寶卷款私逃……人走猢猻散,縱是孟家也曾鍾鳴鼎食、權傾一方,也終究抵不過世情薄涼。抄家不過是一個時辰的事,曲終人散,人走茶涼,仿佛是在巨大繁華之後的荒蕪,巨大的喧嘩過後的寂靜。
一個少年從中堂裏走了出來,青絲散落於腰,隻用一根長長的白緞鬆垮垮地纏著,麵色顯得蒼白,腳步如同灌了鉛一般,走的每一步都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氣。
他拖著步子走著,眼神呆滯凝澀,似乎什麼都未曾入得他的眼。
少年出來時,雲錦鸞的心莫名的靜了許多,麵上有兩行清淚簌簌地從眼角流出。她用力睜開了衙役的手,快步向少年身邊趕去。那時,她想,無論多麼可怕的事情發生,隻要他們還在一起,那一切還是好的。
錦鸞跑的很快、很急迫,沒有顧忌到腳上的鐵鏈,一個踉蹌,竟在馬上要觸及到少年的眉目時,跌倒在他的腳下。
她沒有馬上起來,隻是仰起臉,拚命擠出一絲微笑,似乎是在向少年表明:她沒事。
少年卻沒有看她,眼光依舊空洞無神,仿佛看空一切,仿佛她並不存在。他似是在看樹上凋零殘落的樹枝,又好似在看屋簷上的殘雪。他對腳下跌倒的她視若無睹,似乎她隻是落在地上一片枯葉。
錦鸞有幾分訝異,驀地又自己起身,拉著少年的手,放在自己的嘴邊嗬著氣,似乎想給他一些溫暖,一邊嗬氣,一邊喃喃地念著“孟賦,孟賦……”。
少年頓時顯得有些激動,他拚命地抓住錦鸞的手臂,猛力將她摜倒在地,俯視著她的眼睛,諷笑一聲,低沉地說道:“別再裝了。”
錦鸞一愣,仿佛是想了很久,還是不解他的話,她單手倚在雪地上,問道:“什麼意思。”忽而,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接著說道:“我自愧不負於你。”
“不負於我?”他踉蹌上前,直視錦鸞,然後,不偏不倚給了她一巴掌。
錦鸞怔了很久很久,直至眉梢上的積雪徐徐滑落,滴在眼眶之中,漸漸地,那積水化作一川細流從眼中流出……
眼前的人恍然變得陌生了起來——
正當錦鸞還在恍惚出神時,那人卻是輕笑一聲,一雙深邃的眸子緊緊地凝視著他,冷聲道:“雲錦鸞,你何曾有一分一毫不負於我!”他靜靜立於風雪之中,風掃過他的眉梢,雪飄滿他的白袍,寒氣侵入他久病的雙膝,冷氣入骨。
而此時,錦鸞卻一直沉默著,眼睛大大地睜著,好似不肯錯過他的一絲表情般凝視著孟賦,雙腳深深嵌入雪中,不動不想,就像戲台子裏任人擺弄的木偶般,靜靜地等待著操縱者的下一個動作,沉寂地接受著自己未知的命運。
“雲錦鸞,你自己仔細想想,孟家這一年來,何曾薄待過你半分,我又何曾薄待過你半分!為了讓你嫁入孟家,我孟賦冒著雪在府門前跪了三日苦苦請求;你弟弟要入學堂,二嫂托關係銷錢財找了墨城裏最好的夫子;你要接手孟家庫房,孟家人不加懷疑地把賬單交付於你打理。這一年來,他們早已把你當親女兒親妹妹一般看待了,所以,蘭安指認你篡改賬簿,孟萱說目睹到你和劉禦私下交接,你背著我與外人頻繁通信我也亦不是不知道。隻是——”,孟賦眸光一冷,死死地盯著她看著,“誰能想到我的妻子,孟府四少夫人,外表上看起來荏弱無能,內心卻是如此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