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八方商賈聚洪江(3 / 3)

在經營活動中,洪江商幫還很重視發揮群體力量,以宗法社會和鄉裏之誼彼此團結,又以興建十大會館、供奉關聖等方式,作精神上的維係,形成所謂“五府十八幫”,即各自為幫,且相連為團的商業組織。

洪江曆史上沒有縣治,是一個“先市後城”的典型商埠,故城內的“十大會館”,不僅是一個經濟組織,也是一個基層政權組織,社會地位極高,儼然已接近於西方城市商人自治的模式。正因如此,洪江商幫在經營貿易活動中,能夠獨自運作、搶占先機、自主發揮,這都是其他受限於地方官府管製的商幫所不及的。

兼任洪江商幫文化研究會會長的曾湘洪說,洪江商幫雖立足偏僻之地,但有海納百川的胸懷,篤信“天下的錢,應由天下人來賺”,從不排斥外地商幫對本幫地盤的滲透,且敢於吸收外地商人為新鮮血液,推動自身發展。

民國四年(1915年)由十大會館改組而成的洪江商會,是湖南省內成立最早、會員最多、實力最大、影響最廣的近代民間商會之一,後來經注冊陸續加入商會的,就有洪油、綢布、南雜、百貨等16個行業分會。

洪江當地還流傳一句民謠:“貴州館的頂子,江西館的銀子,寶慶館的錘子。”意思是洪江當官的多是貴州籍人士(民國初年至抗戰前,洪江基本在貴州軍閥控製下),發財的多是江西移民(洪油業大體上為江西幫壟斷),而從事手工業者則基本上是寶慶府的人。這也從一個側麵生動反映出,洪江社會結構和商業文化的多元化。

“第一古商城”今昔

繁華已隨流水去,此地空餘一孤城。

相信每一個對洪江古商城輝煌曆史有所耳聞的人,如今再走進這座二水環繞,風光秀美,街頭巷尾卻彌漫著落寞氣息的小小山城,都會有類似感慨。

抗戰時盛極而衰的洪江洪油、木材等行業,抗戰勝利後,因長江航運恢複一度有所起色,全行停業的油號,有13家先後複業或新辦。20世紀50年代中期,“識時務者為俊傑”的洪江富商,積極配合新政府的公私合營政策,紛紛將巨額財產或折價入股、或購買公債、或盡數捐獻,本人則多選擇告老還鄉,頤養天年,這片孕育“中國內地最早資本主義萌芽”的福地,再也見不到資本主義的蹤影了。

但此後20餘年,洪江城的經濟命脈,又因特殊的機遇得以延續。

早在抗戰期間,沿海已有部分內遷工業企業落戶洪江,50年代推行公私合營期間,地方政府利用私營商業資金也興辦了不少工廠。到六七十年代,國內大舉進行“三線建設”,地處湘西腹地、西南咽喉,水路運輸便利的洪江,更成為重型企業內遷的當然之選。生產軍用雷達的湘西儀器儀表總廠等三家大中型軍工企業相繼遷入,大大充實了洪江工業的實力。

據洪江當地人回憶,僅湘西儀器儀表總廠一家,最多時就有不下8000名職工,相對優厚的福利待遇、穩固牢靠的鐵飯碗,對昔日風裏來雨裏去辛苦打拚的商人們的後代,極富吸引力。數以萬計的國企工人隊伍,很長時間裏成為洪江日常消費的主力,而這座曆史悠久的商城,不知不覺間蛻變成一座名副其實的工業之城。

真正讓洪江日益“邊緣化”的,有兩件事。第一件,是曆經近40年斷續施工後,湘黔鐵路(株洲至貴陽,全長905公裏)終於在1975年1月全線貫通,3年後,焦柳(河南焦作至廣西柳州,全長1639公裏)亦告貫通。東西、南北走向的兩大運輸動脈,在洪江古城以北四五十公裏的懷化鎮彙合,更快捷、更高效的鐵路運輸,對數百年來以水路運輸為生存發展命脈的洪江經濟衝擊之大,可想而知。

這兒還有一個小插曲:據說湘黔線、焦柳線原規劃是在與洪江近在咫尺的安江彙合的,但當年的黔陽縣(洪江受其管轄)地方主要官員認為,修鐵路會占用很多耕地,使本來人多地少的老百姓生活更加窮苦,而恰巧有關的鐵路設計圖紙又莫名其妙地丟失了,最終,國家才敲定如今的懷化市區,作為兩大鐵路幹線樞紐站的選址。

不管“父母官好心辦壞事”的民間傳聞是否屬實,“火車拖來的城市”懷化轟鳴的汽笛聲,變成了“小重慶”洪江式微的警號。

第二件事,就是改革開放以後,全國範圍內不少國營軍工企業逐步轉向軍民兩用,外部環境的和緩,國防戰略的調整,以及盡可能接近交通要道和市場的實際需要,都讓它們繼續留在深山裏的安排,變得日益不合時宜。湘西儀器儀表總廠等大型企業,陸續遷回省會長沙等地,相關配套工廠企業,也見機外遷。人去廠空,人口長期維持在20萬以上的洪江城,如今隻有區區7萬餘人了。

最讓老一輩洪江人留戀的古城商業遺存,比如沅水、巫水兩岸密密麻麻的碼頭,還有岸上數不清的商鋪貨棧,在80年代中後期以舊城改造為名的大拆大建中,毀於一旦,至今保留下來的老街區老房子,大約隻有原先的三分之一了。

即便如此,劫後餘生的380多棟、總麵積30萬平方米的明清古建築群,仍讓前來實地考察的著名古建築專家羅哲文(曾任國家曆史文化名城保護專家委員會副主任、國家文物局古建築專家組組長,早年師從梁思成,2012年5月逝世)驚歎,洪江是中國近代商業發展的標本和活化石,堪稱“中國第一古商城”。

世事滄桑,時過境遷。洪江欲再現數百年來的繁華盛況,已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也許,留住一線依稀可見的商脈,澤被後世,滋潤來者,不失為一種最好的傳承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