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章(1 / 2)

冬日將暮,帝都依舊涼寒。

我將視線繞過了紅牆琉璃瓦的重重宮闕,鉛灰色的天幕與地磚交接處正是太和門,遠瞅著門庭的禁衛軍已輪值過一撥,算算時辰也該是下朝了。

彼時南窗欞上萬字不到頭的雕花影在案頭,天光裏細細碎碎的浮塵瀲灩生輝,竟有些像薑燁袖口的金絲雲紋暗繡。

我偏頭看著,忽然就煩躁起來,抓過一支細狼毫開始順著這些斑駁的光影在扉頁上亂描,很快便將一本《女戒》塗的亂七八糟。

我和薑燁也不是第一回吵架了,唯獨這次,我有了殺心。其是,那柄禦賜的羊脂白玉如意被我摜在地上時並沒有碎,碎的怕是薑燁的臉麵。他這人一向是自己死要麵子讓旁人活受罪,臨走了還不忘栽贓陷害,一個大不敬,我被禁足章華台已有半個月餘。

我憤恨的想著,忍不住冷笑一聲。前廷禦史令捕風捉影,一個個圍在鑾殿上嘰嘰喳喳的。政見不一者,相麵對峙更是如同市井潑婦罵街,也隻差捋了袖子再啐上兩口。薑燁不也能負手之餘笑眯眯的聽著,末了還能賞眾卿一杯茶水潤潤喉。

而我不過是數落了皇後送來的大宮女菡珠,他竟也能回我一句:心思歹毒。若非如此,我何至於同他大吵,一怒之下才摔了禦賜的玉如意。

當日風靜,寂寞無聲地才下了一場雪。天氣不好的時候,我就有些厭食,便遣了菡珠去小廚房端碗熱騰騰的碧粳粥。那會兒,阿古正執著團扇半遮麵,睨著菡珠嫋嫋遠行的目光幽遠而肅殺,恨聲罵道:“菡珠這個叛徒!”

我聽後,腦袋開始突突地疼,像塞了一團亂麻似的理不清。那些日子我也暗自琢磨過,怎麼修理菡珠一番才不至於惹惱了皇後,眼下竟有些力不從心。

“且容她逍遙幾日吧”,我隨口敷衍道,“至少不能打草驚蛇,菡珠向來精明,做事也滴水不漏,不然也不會被皇後送來我身邊了。”

阿古卻沒這等好耐性,咕噥著:“這也不行,那也不成。哪有那麼多忌諱啊,要我說趁夜悶死投了井,權當是她自己想不開!”

“好呀”,我笑看著阿古,很有認同感。

阿古見我眉開眼笑的衝她招手,立刻跳開幾步遠,十分沒有姐妹情誼的說到,“看我做什麼,自己的情敵,自己幹掉才有成就感嘛!”

“我啊,日後多的是機會”,我抬眼看著望不盡的連綿宮闕,也不知道是不是初春的緣故,近來很有些感傷春秋的蠢樣子,“不是菡珠,也還會有其他女人,這宮裏是殺不盡的人。”

我不想回不了頭。

哎,阿古跟著歎氣,無奈的把兩手一攤,“不等你動手,那邊已經動口了,眼下誰不知你境況?我昨兒還聽東直門的小太監嘴碎,說章華台那位病入膏肓了。今早,浣衣局那邊竟是傳你夜裏詐了屍。你看,大家都盼你死呢。”

我很驚悚,瞪大眼睛問她,“這屆小宮女的學問怎麼這麼差?把我說成‘垂死病中驚坐起’不是更有氣勢些?”

阿古翻出白眼,很肯定的說:“我覺得你隻說對了一半,她們隻希望你垂死病中……”

最後,沒等來熱氣騰騰的碧粳粥,卻是菡珠西子捧心捧到了我麵前。當然,如果隨後跟來的不是衣袂飄飄的薑燁,她決計不敢給我耍這種小風情。

菡珠攏著薄衫捂心口,烏發低垂,隻一支紫玉的半開荷花簪別在耳畔,素麵上是一潑梨花帶雨的清愁,真可謂是我見猶憐。

“粥呢”,我嗤笑一聲睨著她,“不過是端碗粥,怎麼倒把自己剝了個透心涼,你這個小模樣確實秀色可餐,可我看著倒胃口!”

被我這麼一說,她倉皇失措起來,顆顆淚珠子滾的那叫一個不要錢,整個人顫啊顫的就恰好跌到了薑燁的懷裏去。

我都要拍手叫絕了,換了我,隻能顫啊顫的跌坐到地上。

“莫怕”,薑燁笑吟吟著把菡珠攬在懷裏,溫柔細致地替她拭去腮邊搖搖欲墜的淚珠。這才朝我慢悠悠的看來,可哪裏還有半分笑模樣,隻剩字字珠璣:“你家主子呢雖說牙尖嘴利,不過是刀子嘴豆腐心”。

“哎呀,殿下慣會取笑人”,我笑吟吟的望著薑燁,強忍著胳膊上被自己惡心出來的雞皮疙瘩,甜膩膩的嗆他,“厚此薄彼的話,人家可是不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