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念興奮地喊聲，讓明月的心如擂鼓起般跳躍起來。
她緊走兩步，卻又立刻停下，交握的兩手緊緊地攢著，手心裏全是汗，眼睛卻睜得老大，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如野人般的男子。
蓬亂的頭發散落在他的臉上，下巴上胡子拉碴，身上穿著用獸皮製成的衣服，露出兩條黑黝黝的胳膊和小腿，腰間綁了根用藤條編織成的帶子，腳上穿著草鞋，腳趾頭上夾著黑黑的汙泥。
這樣狼狽的樣子，誰也不能將他與溫潤俊逸的東方璟相比。
可是，那雙在頭發下若隱若現的眼睛，漆黑明亮，燦如星光，此刻正揚起眼角，淺淺笑著，看著明月。
也就是這雙眼睛，讓明月的心差點跳出了胸口。
小念的臉上，也有一雙這樣的眼睛，明月對著它們看了整整六年。
她就這樣站在東方璟的麵前，隔著幾步，卻怎麼也跨不過去。她想挪動雙腳，卻覺得此時的雙腳已經不受她支配。她想笑，眼淚卻不停地往下落。她想喊出那個曾在夢裏、心裏呼喚過無數次的名字，卻發現雙唇顫抖著怎麼也拉不動嘴角。
她就這樣站著，淚眼婆婆地看著他。
東方璟也不動，笑著的眼裏聚起了水汽，然後啪嗒滴落下來。眼前的人，在被困的日子，他曾無數次的描繪過，在心裏，在地上，在手尖……在一切有形或無形的地方描繪。
過了這麼多年，他不曾想過她會等他，更讓他驚喜的是還有一個孩子也在等他。他無數地盼著能在這府裏見到她，卻又害怕見到她。他不想讓她等他，不想她一個人孤獨、憂傷，他想看著她幸福，即使那幸福不是自己給的。
如今，他回來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就在眼前，手心裏握著兒子的小手，他怎麼能不笑？他怎麼能不幸福得笑出了眼淚呢？
小念看著他們，有些無語。這麼高興的事，怎麼都哭了呢？娘是女人，哭也沒什麼，爹怎麼也會流眼淚呢？師傅說過，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嗯，爹不能算是男子漢，爹是野人。小念的心裏如是想著，還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下身邊的東方璟，果真和書上畫的野人一樣啊！
現在的小念不懂得男子漢也是會流淚的。練武初期時，他好幾次累得想趴下休息，可是稍有疲軟，就會被師傅罵。師傅一見他扁嘴要哭了，就立刻用這句話來訓來。在他的心裏，男子漢就是頂天立地，流血流汗不流淚的人。直到許多年後，他才明白，男人到了傷心處、動情時，也是會流淚的。
“娘……”小念弱弱地喊了一聲，想提醒娘，是不是應該進去再哭。雖然現在人不多，可是也有幾個人都奇怪看他們，低頭小聲議論著。
“爹……”見明月沒應，他又向著東方璟喊了一聲，同時搖了搖被東方璟握著的手。
看到東方璟看向自己，小念心裏很開心，終於有人回應自己了。
“爹，咱們進去吧。”小念邊說，邊看了看剛走過去的一個路人，恰好對上路人回頭的目光，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許偷看！
東方璟“嗯”地應了一聲，然後抱起小念，說：“再喊一聲‘爹’。”
小念乖乖地、甜甜地喊了一聲“爹”。這甜膩的聲音讓他自己都嗲出一身雞皮疙瘩。
東方璟卻咧開滿是胡子的嘴哈哈笑了起來，然後又重重地親了小念的臉蛋一下。長長的，硬硬的胡子，紮得小念的嫩嫩的臉有些疼又有些癢，直往後躲。
東方璟又哈哈地笑了起來。
明月看著他們父子倆，心裏頭因為這些年的等待、找尋而產生的辛酸、苦澀，都被濃濃的幸福感給衝走了。
東方璟走到明月跟前，一手抱著小念，騰出一隻手輕輕地抹去明月臉頰上的淚水，深情地看著她，柔聲說：“月兒，我回來了！”
感受著他手心的粗糙，聽著這柔情的話語，明月的眼眶一熱，剛剛停住的淚又湧了上來，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裏滾落下來，濕了臉畔，濕了胸襟，也濕了東方璟粗糙的手背。
小念抬眼看了一下天，星光燦爛，一片晴好。沒下雨啊，娘的眼淚怎麼這麼多呀！以前都沒見她哭過。紫楓姨媽說得真對，女人果然是水做的，小妹愛哭，皇奶奶也愛哭，現在娘也變得愛哭了。唉，女人真麻煩！
小妹是紫楓的女兒，人家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東方紅葉，這是東方玨為了討好紫楓取的，暗含了她名字裏的“楓”。可是小念從不叫她的名字，隻叫小妹，因為她很愛哭，還沒碰到她，她就哭了。小念也為此挨了明月不少批評。
許是感受到兒子的心情，東方璟邊擦去她的淚水，邊說：“看你哭的，兒子都笑你了。”聲音溫柔，而寵溺。自然又讓小念寒了一下身子，起了一身疙瘩。
“他敢！”明月柳眉豎起，怒目而向，剛剛梨花帶雨的嬌柔全沒了，隻留下一臉“剽悍”。
小念立刻示弱，乖乖巧巧、低眉順眼，“娘，您哭起來也很美。我以後娶媳婦就找你這樣的。”未了，還鄭重地點點頭說：“真的！”
明月的表情僵住，因為不知是該繼續生氣，還是應該笑，愣了一會才在小念肩膀上拍了下，笑罵道：“怎麼？想找個漂亮的媳婦，把娘給比下去啊？”也許這就是當娘的心理吧，聽說兒子要找個漂亮姑娘當媳婦，就覺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了。
小念趕緊認錯：“娘，我錯了！我一定找個醜姑娘當媳婦，不管哭不哭都醜的！”小念不知，今日的這句話，成了他日後的現實。
明月和東方璟都笑了，摸摸小念的腦袋，轉身向府裏走去。
門口，玉敏裳、夏雨、池風等人都站在那裏。
看到東方璟走過來，除了玉敏裳，其餘八人都撲通一聲跪下，齊聲喊著：“恭迎王爺回府！恭迎王爺回府！恭迎王爺回府！”連著三聲，聲聲作響。
東方璟聽出他們話語間的哽咽，心裏也很是激動，明月一定派他們出去找過自己吧，看他們眉宇間的風霜和滄桑比自己離開時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