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依舊磁器口(1 / 2)

到磁器口來之前,我先拐著彎兒去了一趟聚賢樓。對於重慶,這是兩個傳統味道最正的地方。

由於日寇的入侵,國民政府於1938年遷都重慶,受困的民族精英,文人學士,紛紛流亡而來。端的是,文化人自古亦然,都有品茗會友的習慣,北方以及外省,雖也有茶攤茶樓供大家消遣,但都不及重慶來得普及熱烈。衛聚賢先生為中國史學界的一員大將,他慧眼獨具,於1943年12月,在朝天門地區的陝西路上,以他的名字命名,首開了“聚賢茶樓”。衛聚賢先生出資開設茶樓,也許有為自己揚名的意思,也許還有賺幾個小錢的想法,但所收到的效果,遠遠超出了他的初衷,這裏真的成了一處聚賢的地方,陪都的進步文化旗手郭沫若,孔子七十二世孫孔德成,以及傅斯年、商承祚、謝六逸、陶大鏞等名流泰鬥,紛至遝來,成了這裏的常客。

開業之際,郭沫若還撰寫了一幅嵌字聯,贈給了衛聚賢,至今還完好地掛在茶樓上。

聯曰:

大東家,大方家,法衣法袍,師古師今,難得一樓新寶貝;

衛夫子,衛娘子,聚民聚財,聚若賢德,真成雙料活神仙。

郭沫若的贈聯是有出處的,1940年4月,他與衛聚賢一並於陪都的胡家堡古墓發掘考古,發現了一塊延光四年(公元125年)的漢磚,一柄鐵劍和一批珍貴的漢代文物。當時在現場展出,陪都文化界以及美、蘇、英等國際學者,聞訊前來參觀,可以想見,在聚賢茶樓,來賓手執香噴噴的茶盞,在樓內一邊輕啜慢品,一邊觀賞出土文物的情景,於日寇瘋狂侵略中國的大背景下,該是怎樣一種愜意。

聚賢茶樓在其時也,沒有外請幫工,就由衛聚賢夫婦自己操勞,夫人當爐,丈夫跑堂,活脫脫“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的風度。我來得太晚,今日的聚賢茶樓,國民黨元老吳雅暉題寫的金字招牌,還掛在門麵上,但來往的茶客,已不複當年盛況,我掏錢請了一杯清茶,於茶樓一角,靜靜地喝著,慢慢地看著,發現如我一樣,在這裏喝茶的人,差不多都是平頭老百姓。不過,這樣也好,讓原來“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地方,回歸日常,帶上濃厚的煙火氣息,可不正是時代發展的一種常態嗎。

從聚賢茶樓出來,馬不停蹄地往磁器口去,到了那兒,竟不由自主地慨歎出聲:依舊磁器口。

前麵說了,聚賢茶樓現在徒有原來的麵子,而非原來的裏子。但磁器口則不然,麵子裏子,可不還都保留著原來的質地。

丁字大展開的一座小鎮,像隻碩大的飛鳥,就那麼棲息在江岸邊,一街兩行,都是古色古香的門臉,在蜀中,在渝地,聽得出名字的物品,在這裏都有銷售,但最讓人稱絕的,要數開在深街中的陳麻花了。放在物資貴乏的時代,消費者想要買一樣短卻的東西,排起長隊等待,不是什麼稀罕事,我是過來人,在曾經的日子,確實沒少排過隊。但是現在,還有什麼稀罕東西,需要亦步亦趨地排了隊,慢慢捱著靠前去買?這使我不能不驚奇了,因為我們生活的當下,大的不敢說,小的生活日用品,吃的用的,在街市,在超市裏,堆得到處都是,仿佛一座一座的小山,賣家恨不得往人懷裏塞,還用得著排隊嗎?卻不期然的,在磁器口的鎮街上碰到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前腳捱著後腳,排出了二三十米的長隊。好奇的我,竄到隊前去看,不曉得是什麼稀罕物兒,探頭進人堆裏,看見的是熱騰騰從油鍋裏撈出來的麻花,我“撲哧”的樂了起來,但隨之又收斂起笑容,心想能被消費者如此親睞,這家掛牌陳家麻花的小店,炸的麻花肯定是不一樣的。我想買一點嚐嚐,但我耐不住排隊的性子,遺憾地歎息了一聲,往一旁躲著要走,卻見一位大嫂模樣的婦人,手持一個食盒,站在了我的麵前,她給我說了,你是外省人吧?我應了她,她便把食盒往我手裏推了推,叫我嚐一嚐。本來,我是客氣的,但見大嫂的神態自若,少有街麵上的那種市儈氣,便伸了手,捏起一塊陳家麻花,放到嘴裏來吃了。我吃出來了,陳家麻花的味道果然獨特,油香之餘,是還有點兒辣,有點兒麻,有點兒甜,有點兒……這種種的有點兒,不正是重慶這個城市的味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