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剛死,我娘就在旁邊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數落著說:“你一輩子對不起我,弄了這麼多姨太太,又養了這麼多的孩子,你死了都丟給我,叫我怎麼辦哪!”哭了又說,說了又哭,弄得當時在場的人誰也不好說話。二哥看看局麵很僵,就帶領著姨太太們所生的弟弟、妹妹們跪在她的麵前,要求她“賜”大家死,以免累贅了她。大哥一看局麵這麼僵,如果再繼續鬧下去,勢必鬧得不得下台,就出來一方麵給弟弟、妹妹們賠禮說好話,另方麵又勸我娘不要再鬧,才算了事。可是五姨太太卻在我父親死後的當天晚上,趁著全家忙亂的時刻,叫傭人把我父親的鐵櫃抬到了她的屋裏,甚至連牆上掛的大鍾也摘走了。這兩樁事情使大家感到“樹倒猢猻散”的局麵,馬上就要在我家裏出現了。
接著,外間又有著我父親是自殺身死的謠傳,所以死後沒有立刻入殮,暫時停放在居仁堂的樓下,等候著我五叔、六叔的到來。那時天氣正熱,雖然在屍體的周圍擺上了很多冰塊,身上還放了很多香菜,但還是不能阻止屍體臭味向外發散。正在我們兄弟姐妹依照“禮法”,跪在靈旁舉哀,全家上下忙亂一團的時候,忽然一個丫頭飛跑著來報:“三姨太太吃了東西了!”驟然間聽到這個消息,大家自然是更加忙亂。幸虧待了不久,有人來說:“大夫來看過了,三姨太太吃的東西已經吐出來了。”大家這才把心放下。這件事情,很自然地加深了全家上下那“樹倒猢猻散”的感覺。我母親則因此留下了吐血的病根,後來終因吐血身死。
到了第二天,不但我父親的屍體向外散發臭味,而且他的嘴角也流出了血。同時,他的肚子更膨脹起來他病得最嚴重的時刻,不過四五天。在這以前,始終沒有斷飲食。直到我五叔、六叔先後從彰德、項城趕來,我父親的屍體才入殮,這是他死後的第三天舊曆五月初八日。入殮的時候,穿的是祭天的禮服,頭上是平天冠那上麵有著日、月、星一類的裝飾品,還有一串所謂“旒”的東西,腳上是朱履,身上穿的是什麼,現在已記不起來了。那年很熱,他又是過了相當長的時間才入殮的,因此,除了他的屍體還在繼續散發著臭味以外,他那原來就比較胖的軀體,到此時也就更加胖腫起來,因而死前剛剛做好的所謂“十二辰”的陰沉木棺材我父親生前,有人送給他兩塊上好的陰沉板,木質極輕,香味極濃,在他病重時才加工做成。裏竟放不進去。實在無法,隻得把這個加工定做的棺材抬了回去,另換了一個普通的陰沉木棺材。入殮後,棺材抬到居仁堂正廳存放,布設了靈堂。我們家從我娘以次,各個姨太太以至我們子女們都半跪半坐地在靈旁兩側的草墊子上守靈。特別是子女們,到了晚間,還要留在靈旁,不準回房,因此,大家隻好在草墊子上輪流休息,輪流守靈。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說是段祺瑞要帶兵圍困總統府,殺死我們全家。大家一聽非常驚慌。大哥、二哥趕緊去問個究竟。段祺瑞為了證明他絕無此意,就讓他的太太張氏她是張芾的女兒。張芾死後,僅僅留下一妻一女,家境很貧寒。我父親看到她們這種無依無靠的情形,就把她母女2人接到自己任上。當時,張的女兒正在吃奶。從這以後,她們就始終住在我們家裏。我父親和我娘還把這個女兒認做是自己的大女兒,後來我們也就把她叫做大姐。其後經我父親介紹,嫁給了段祺瑞。在她過門之後,雖然她的母親也跟了過去,但認我家為娘家,來往是極其密切的。她每次回到我們家,對我父親和我娘,仍然是爸爸、娘的叫的很親熱,我們也把段祺瑞叫做姐夫。帶著他們的兒女前來守靈,並且讓他們住在府裏,以示無他。段祺瑞本人也天天來看望和照料,隻是不在府裏住罷了。我們家裏的人,由於這場虛驚,心中更是留下了暗淡不安的陰影。
歸葬彰德
我父親死後,黎元洪繼任大總統。曹汝霖、王揖唐、周自齊三人被派來承辦大喪典禮,在懷仁堂左近設立了“恭辦喪禮處”。另外,經國務會議議決,由政府指撥銀幣50萬元,充作喪葬經費。其間,所有有關喪事的重大事項,都要由恭辦喪禮處隨時請示黎元洪、段祺瑞、徐世昌以後才能辦理。當時喪禮處實際辦事的大總管是袁乃寬,和我們家裏人往返聯係的也是他。真正做具體工作的是郭葆昌、童傑童是當時總統府庶務司的人,以前的大典籌備處裏也有他。
在我父親死後的十幾天,我們家就會同恭辦喪禮處把他靈柩從北京移往彰德,停放在洹上村的住宅內。我們全家也隨著靈柩回到了彰德。按舊時代的一般習慣說來,我父親死後在中南海停靈的時間是比較短的。這是由於當時政府的催促,還是由於受了段祺瑞要帶兵殺死我們全家這一謠傳的影響,現在已經記不清了。
當我父親的靈柩還停在北京的時候,恭辦喪禮處就已經派人到彰德查勘了墓地。接著,當時的政府又派了河南巡撫使田文烈經理墓地的建築工作。最後決定墓址在離我們洹上村的住宅約有二裏的太平莊,這已經是在靈柩移在彰德之後了。那時候,恭辦喪禮處已經撤銷,由田文烈主持的“董理墓地工程處”已經成立。原來由這個工程處計劃招商修築的墳墓,打算用混凝土修成一個類似城門洞樣子的“穹室”,另外還要修上隧道、石門和石牆。修成後大約很像一個小型的地下宮殿。後來,由於當時的時局很不平靜,我們家裏人都主張死者“入土為安”,這才在原來勘定的墓址,先示個磚壙,然後於當年舊曆八月二十四日安葬。安葬以後,仍然由這個工程處繼續招商施工,一直到1918年6月方才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