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少年(1 / 2)

夜沉如墨。

月光不知何時已隱沒在幾片黑雲之中,連幾縷殘餘的星光似乎也幽暗了起來,不遠處是連綿不斷的青山,一座緊挨著一座,但在這樣的夜裏,卻仿佛變成了一隻隻碩大無比的凶獸,把山下的一切都籠罩在陰影之下。

再近一點,依稀可以看出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村落,十幾戶人家稀稀疏疏地排成三兩行,夜已經很深了,最後一個窗口昏黃的油燈光芒也已熄滅了很久。這個時辰,尋常的百姓早已進入了沉沉的夢鄉,這些塵世間平凡的人兒們,或是夢到娶妻生子,或是夢到升官發財,又或是,夢到了飛升成仙。

這隻是天底下無數村莊中最普通的一個,今夜的一切,也都和往常的無數個夜晚一樣平靜,除了偶爾有幾點清脆的蟲鳴,幾聲渺遠的狗吠。

沙沙沙沙,某個黑暗的角落裏傳來一陣輕得不能再輕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矮小的身影從牆角鬼鬼祟祟的走了出來,這是一個清瘦的少年,約摸十一二歲的樣子,昏暗的夜色讓人無法看清他的臉。

少年的背上背著一個破舊的小包袱,手裏抱著幾把不知從哪裏找來的幹草,他小心地探頭看了一下前後,見四下無人,於是快步走到一堵土牆旁邊,放下了手中的幹草。然後他又朝四處望了望,一陣夜風拂過,讓他瘦弱的身軀顫了一下,不知是冷,還是為自己此刻的行動感到緊張。

少年攢了攢拳頭,仿佛下了什麼決心,迅速從懷裏摸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兩塊火石。

他用兩手把火石輕輕一撞,隻聽“嗤”的一聲,幾點火星閃過,接著幹草就冒起一陣濃烈的煙霧,進而化為升騰的火苗。少年一邊向村外飛跑,一邊回頭大喊:“著火了,著火了!”接著村裏不同的方向就傳來了一連串的狗吠聲,大大小小的窗戶也相繼亮起了光,依舊是那昏黃的油燈光芒,在漸漸升起的火光映照之下似乎隨時都會熄滅。

身後的聲音漸漸變得嘈雜,又漸漸變得遙遠,此刻少年已經跑出了很遠,進入了村西的一片樹林之中。

他熟悉這裏的一切,他知道這條路和集鎮的方向相反,平時沒什麼人走,再遠一點是一條小河,河流清澈蜿蜒,流向他不知道的地方,過了小河,再經過一片樹林,就是一條筆直的官道,官道寬闊而漫長,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那也是少年曾經到過的最遠的地方,他曾經見過一次官道上飛馳而過的馬車,高大雪白的馬匹拉著四個輪子的華貴車廂,那兩匹馬看上去比他在後山見過的熊瞎子還要威風。

他曾用這次經曆把村裏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們唬得一愣一愣的,後來老餘頭告訴他們,馬並不是什麼稀奇的動物,而且馬也打不過熊瞎子。再後來,這件事就一直被所有的孩子用來鄙視他,直至今天。

少年對整個童年的記憶很有限,似乎是很小的時候他就沒了父母,被村裏的人收養,收養他的人,正是老餘頭。老餘頭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糟老頭子,一個人住在村子的最東頭,對他不算好也不算壞,偶爾教他認幾個字,有時候也會把破葫蘆裏的酒分他喝幾口,更多的時候,是用棍子指使他幹活,淘氣的時候老餘頭會叉著腰罵他小乞丐。

跟著老餘頭的日子還算平靜,可惜,三年前的那個冬天,老餘頭染上了風寒,一直咳嗽,最後病死了,被他埋在了後山的一個土堆裏,如今墳頭的草也已經很高了。除了一個空空的酒葫蘆和一間空空的破屋,老餘頭什麼也沒給他留下,而那間破屋,也在老餘頭死後一年半的某個雨夜裏,塌了大半,他隻好搬進了村外的破廟裏,村裏的人有時候會接濟他一點糧食,或是幾件打了補丁的衣服,他隻能靠打柴和抓野兔到集鎮換幾個銅板,也能勉強維持生計。

老餘頭活著的時候總是喊他小乞丐,老餘頭死了,村裏的人還是叫他小乞丐,他不喜歡這個稱呼,卻也沒有反斥過,因為他的日子一向和乞丐差不多。昨天他們一群小孩子又討論起官道上的馬車,結果他理所當然被眾人嘲笑了一陣,他一氣之下,就和笑得最凶的二狗打了一架,雖然他用盡了全部力氣,不過最後還是被高他半個頭的二狗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

回到破廟裏草草吃了點東西,他突然有了一種離開這個村子再也不回來的想法,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裏去,但是在那一刻,少年離開的願望竟是如此強烈。他很快收好了包袱,臨走之前,他決定報複一下二狗,於是就有了那一把火。